三、我的眼睛也是我失业的原因
我曾经在《我所经历的大饥荒》里说:大姐老说我的眼睛“有神和好看”。我对此总是将信将疑。直到我与妻子结婚后,妻子告诉我说:第一次与我见面,她就被我的眼睛攫住了灵魂。用她的话说,看到我的这双眼睛,有一种穿透心扉的力量,好像有一股电流通过脊梁。我们在介绍人蒋金科老师家中见面之后,她要辞别她的老师回去上班。蒋老师让她等等,要我送送她。黑夜里,她在前面猛跑,我在后面紧跟。就这样,送她的过程,两人都“走”得气喘嘘嘘,连句话都没有搭巴上。当时我想不明白,结婚后我问她为何这样?她仍然说是怕我的这双眼睛……到这时,我才有一点相信我的这双眼睛,有一点特别之处。
这不禁令我想起一件往事来。有一次,嫂子给我介绍物件,是与嫂子相厚的廖姨的女儿。见面是在哥嫂家里。那姑娘大大方方的与我见面,却老是盯着我的眼睛呆看。弄得我很不自在。于是在见面之后,我怀疑这姑娘是否有点“呆”?我婉言谢绝了嫂子的好意。弄得嫂子跟我发脾气……我也不好说出我心中的疑惑。现在看来,是我错怪了那姑娘了。
后来与一任单位领导相厚,他也对我说:阿弟啊!你的眼睛太毒,看人看进骨头里去……我也有这个毛病啊!所以才是一个“绝代公”的命(他连生四个女儿,却没有得到一个儿子)。你要记住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友。有些事情,要睁眼闭眼。不要看得别人不自在。你虽然不说话,但你的这双眼睛,就令人脊背发凉和不舒服……阿弟呀!我喜欢你时,恨不得把你捧在手上、含在嘴里;但我恨起你来时,恨不得把你掐死……你最大的优点是敢于坚持原则,你最大的缺点也是敢于坚持原则……
他还对我说:阿弟啊!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清正廉洁,寸步难行;难得糊涂蠢有福,清醒明白是非多;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最好连一半清醒也不要留着……
我说,咳!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有什么药物把我弄傻?有什么办法将我的这双眼睛弄瞎?才可以使我过上安逸的生活!他见我这样说,也只好摇头叹息。连说:时耶!命矣!
我当然明白他对我的敲打和提醒,但我始终放不开自己的脸皮去跟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同流合污。更没有那种低首下心的贱骨头去巴结讨好。也不愿点头哈腰不顾羞耻地去上下疏通。他虽然在工作中需要倚重我的多谋善断,但他却始终把我当枪使。我虽然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也只好自我装糊涂。后来他竟然对我耍起了小聪明,想借着把我整治得服服帖帖,来震慑其他的同事。并籍此建立自己的威信。我在心里说:“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你这样对待我,也太不仗义了吧!
我是一个把尊严看成与生命同等重要的人。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岂能受此羞辱而无动于衷?我于是也捉弄了他几次……久而久之,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他对我失去了信心,凡事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就这样,我被他和他以后的好几任领导连连排挤,最后竟被赶到了最底层。到了这时,我自己也打算着,与同事的兄弟姊妹们打成一片,过一种与世无争的边缘生活。可是,几年时间里,我虽然少说话多做事,老老实实的工作,踏踏实实的做人。头头脑脑们也换了好几茬。但这些头头脑脑们却总是认为:我的存在,就是对他们的潜在的威胁,更是对他们的“蔑视”。于是他们竟然像拧成一股绳似的,总是与我过不去。时不时找茬来整治我。
面对这种整治,我当然要奋起抗争。有时我据理驳斥他们的无理和无道,弄得他们下不了台……就这样,我成了单位的老大难的“大问题”。
几年时间里,我思前想后,过的是“临渊履薄”的生活。整天紧张兮兮的。生怕有什么小辫子抓在他们手里,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后来单位颁布下来了“买断工龄”的精简政策,我三次递送申请。前两次都被相好的朋友连劝阻加请退地给我弄了回来。直到第三次递送申请,我死活都不听他们的劝阻,才达到了“买断”的目的。
现在,我虽然失了业,却获得了心灵的安适。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如果不选择这种自我放逐,说不定要被这种体制整得你油尽灯枯才算了结。
嗨!我从一个“大有前途”的人,走到今天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除了这体制的原因外,我还明白,我的这双眼睛,也是我失业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四、误上贼船我入了党
于2004-11-11
我在《我的眼睛也是我失业的原因》一文中,提到了一位与我相厚的领导,正是在这位与我相厚的领导,软硬兼施地将我胁迫,使我被迫入了这个党。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早在1984年,这位领导慧眼识人,把我从众多的青年人中,破格提拔到显要的工作职位上(此后他一直以此为自豪,在同僚中炫耀他的“伯乐慧眼”)。当年他就要求我加入这个党。并苦口婆心地劝导我说:“阿弟啊!在这个共产党专政的时代里,你不入党,就没有提拔的机会……”
我仗着当年的年轻气盛,也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地回敬他说:“我宁愿不当官,也不愿入这个党。”
就这样,我一直没有入这个党。到了1995年,鬼使神差,他又从外地调了回来。看到我还是一个“党外人士”,他感到很惊讶。就连连对我摇着头说:“你去我写个申请吧,尽快把你的组织问题解决了……”
我说:“如果要我入这个党,你必须先在道理上说服我!只要你能举出共产党做了哪一件利国利民的德政善政来,我立即照你的意思办。”
在此之后,我们多次在私下场合相聚,他都试图劝说我入这个党。我就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要求他:“如果要我入这个党,你必须先在道理上说服我。”就这样,他与我多次辩论,每次都败在我的手上。他也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只是不能公开的这样讲……
还因为在此之前,一些领导的不少事情要靠我去做时,我看着有些事情比较棘手,也容易得罪人或被人所利用。我就以“不在组织”为理由,把它推得一干二净。
后来,这位与我相厚的领导回来工作了。总体上,我看在他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份上,我顷自己的全力和智慧,帮助他理顺各种工作关系。使他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这样一来,他对我信任有加,把许多本该由其他部门分担的工作,也压在了我的肩上。把我累得够怆。
这样久了,鉴于自己工作劳累、身心疲惫,我就跟他明说。他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反过来向我诉苦。然后他又把这个皮球反推了回来——让我设身处地的替他想一想——要是我处在他的这个位置上,我该怎么办?并对我好好抚慰一番。
有几次,我实在难以胜任这种劳累,就以“不在组织”来推脱。专制政治的特点,确实没有办法解决这种信任与劳累的矛盾的。
就这样,有一天,他规规矩矩地把我“请”到他办公室里。两两相对,他要求我马上写一个入党的申请交给他。我又以“你必须先在道理上先说服我”来搪塞。他知道他在道理上没法说服我,就耍起了横蛮:“阿弟呀!这件事情就算是我求你好了!算你帮我写这个申请好了!如果这么点事情你都不肯听我的!从今以后,咱们的兄弟情谊一刀两断……!”
我实在没有预料到他来了这么“狠”的一手,只好硬着头皮违心地答应了下来。答应明天写一个申请送到他的手上。
当时我也退一步回来想想——我没有党票,虽然工作干得多,成绩也不少,却总是一个副职。遇上一个能力学识一般般,而又喜好显摆出风头的正职,仅仅因为他(或她)有一张党票,就可以骑在自己的头上颐指气使。让自己费尽心血、受尽委屈地来化解这种工作上的阻力,才能将工作引入正轨……入他妈的这个党也罢!或许今后可以少受一点窝囊气!
第二天,我如约写了一个申请交到他的手上。他看了以后,满脸喜色地对我说:“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嘛!”
接着他就吩咐党委会分管组织工作的蒋干事去“内查外调”。当需要去我老家去了解我祖上三代的历史时,这位元蒋干事由于不认识人也不认识路,就说“没法入手”。于是这位领导又叫上我带路去。
我带着这位蒋“干事”找到我老家所在地的乡政府。找到熟人后,我说“为了扯他妈的一张党票,请帮忙开个证明材料”。对方一听,马上接着说:“哈哈!扯上了奖票,领回奖金,咱们喝酒去……”我只好说:“是扯党票,不是扯奖票”。他才严肃起来,为我开好了证明,并与之挥手告别。
后来到了支部会议上,进入了审查我的入党程式阶段,要我列席会议。这一方面是听取大家对我的批评意见,另一方面也要我自己谈谈对这个入党问题的认识。
轮到我作自我介绍和谈自我认识的时候,我却后悔起来了。于是我就认真地说:“自己根本不符合这个党的条件”。并说:“自己存在比较严重的自由化倾向”(我在一次与上级领导的争执中,上级领导给我扣了一顶自由化的帽子。这件事说起来,还挺有趣,打算专文另述)。这时,这位与我相厚的领导,马上明白了我的用意。他赶紧站出来说:“如果XXX这样的同志都不符合入党的条件的话,可以说,我们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了……至于自由化问题嘛!在座的各位都是清楚的,是上级领导一时的气话嘛!你也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了。通过这件事,你也应该从中吸取教训嘛!上级领导虽然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也不该把他弄得下不了台嘛……”
在这次会议上,我俩斗智斗嘴,今天想起这件事,仍然觉得有趣和好玩。其一是,我俩说的话,是两套完全不同的语言符号系统。我的话,是那种只有在私下场合,才能清楚表达出真实意图的实话。而他的话,却是纯粹的官话。在这种场合里,他把这种虚伪的官话说得冠冕堂皇,使人认为这是我的“谦虚”而无从反驳。其二是,他知道我对这套官话系统嗤之以鼻,却让我惮于朋友之间的义气,而不能用私下里才能说清楚的实话来回击他。从而使他当众难堪。其三是,我俩能够一眼看穿对方的意图,而其他的人就像在梦里一样。事后有人虽然知道了我俩的意图,却只能睁眼闭眼地将鼻子当蒜头看。
说实话,人生一世,草长一秋,能够遇上这样的一位知己,复乎何求?有时我俩虽然因为政见和工作方法不同而拍桌骂娘,但我们都珍惜这份友谊和情感。直到今天,他仍然是我不可多得的倾心交谈的朋友。有一次,他那比我少不了几岁的大女儿(如果娶来作妻子,年龄上也完全够格),也跟着众人叫我“小王哥”。被他听到后,得到了一餐臭駡:“连个王叔叔都不会喊嘛!没大没小!”
但这种相知太深,也感到有点难堪。这就是在双方相处时,通过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能看清对方肚子里的肠子是怎样摆放的。这就像没穿衣服站在对方面前一样。双方为了排遣这种尴尬,有时只能装聋作哑来舒缓。所以平时玩笑时,他说我“眼睛毒”,我也责他“目光狠”。
就这样,我在会上的这点“小九九”,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了。党委会上,全体一致通过了我的入党申请。我成了“预备党员”,一年后,转成了正式党员。
老实说,我是一个听到共产党三字,就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感到恶心的人。命运却鬼使神差地捉弄我,使我入了这个党。令我在内心深处感到十分懊悔,也使我感到自己成为这样一个邪恶组织的一员,而羞辱异常。
在写申请的时候,我手下的弟兄们就讥笑我——“别看你平时显得那么正直高尚,看来你也是一个机会主义者嘛!你还不是也像其他党员一样,看见‘有了党票好升官’吗?却虚伪地宣称什么狗屁共产主义信仰!”
对于这种讥笑,我只能以“天地良心,从你们的良心上来看,我像一个机会主义者吗!我是出于无奈呢!”
他们于是就追问我:“有什么样的无奈,使你这么硬骨头的人,竟然折弯了腰?”
我不能将这位领导的“良苦用心”抖弄出来。这样做,对这位领导是一种政治上的巨大伤害。将影响他的前途和工作。我只能默默以对。
后来,我参加支部会,几次都提出退党。开始大家以为我是开玩笑,当我说出内心的痛苦——内心信仰与共党的现实格格不入时,他们就异口同声地劝导我:“咳!这个年代,谁还这么认真!说你聪明嘛,你挺傻;说你傻嘛,你又很聪明。”并说:“现在退党,给组织抹黑不说,谁能保证今后不发生反右、文革那样的运动?如果这种运动一来,首先就要拿你祭旗和开刀的……”
经过几次努力,我完全放弃了这种想法,就以不交纳党费和不参加这个党的一切组织活动来达到“自动退党”的目的。可是这样仍然不行。尽管你这样的不履行党员的义务,他们谁也不愿在自己的任上,有一件退党的案件发生……
就这样,直到今天,我仍然还是一个名义上的“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