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名士孔融被曹操治罪,朝野惶怖。孔融向前来缉拿他的使者说:“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恳求不要株连他的子嗣。而他的两个儿子目睹此状,依旧一边优游自在的玩着游戏,一边缓缓向父亲进言:“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据书中载,当时两个孩子大的九岁,小的八岁。若古人是按虚岁计算年龄的,那么这两个孩子应该是七岁左右。
当时读到此处,只是诧异他们如此的聪慧早熟,洞明世事,特别是在面对生死剧变之时表现出的淡然与其年龄极不相乘造成的强烈的反差,具有极震撼的冲击力。孔融一家皆问斩,这样的事不能不说是悲剧,只是因为年代久远了,并且类似的事情在历史长河中不断的上演,我并未有替古人落泪之感,相反的,却觉得颇为荡气回肠。本来,历史就是一出戏,戏中“喜少怒多”,然“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还是一个七岁的男孩,同样从他口中吐出了另世人心惊的话语。他说:“活着那么苦,拉她干什么?”
春暖花开的时节,人间天堂的太湖边,男孩刘辉与小他两岁的妹妹在自家的渔船上玩耍,妹妹不慎落水。面对妹妹的呼救,近在咫尺的刘辉既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去拉妹妹一把,也没有及时呼叫大人施救,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玩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河水吞噬。事后,当人们问他为什么不及时呼救时,这个七岁的孩子镇静地说:“活着那么苦,拉她干什么?”
这不是故纸堆里的演义,而是发生在“太平盛世”的2006年4月19日的真人秀。从报道中只能知道这些:男孩刘辉几年前随家人从山东来到苏州,在太湖边以打渔为生。后来父母离异,母亲改嫁他乡,父亲因故被劳教,刘辉兄妹靠年迈的祖父母可怜的收入维持生活,连温饱也成了问题,小妹妹有时只能在街上捡东西吃。刚上幼儿园的刘辉进一步深刻感受到与其他小朋友的巨大悬殊,这一切让他过早看透了生活。于是他说出了那样一句历尽沧桑冷漠之至的话,演出了那一幕惨剧。
我很难再以看戏的眼光观之,它离我们太近,就是活生生的现在。我又试着去想,千百年后,当这两个关于童言的场景都成遥远的往事,再去看,给我的震撼仍然不同。论身体上所受苦楚,刘辉小兄妹肯定不是最苦的,他让我揪心,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失去了希望的巨大群体在这个男孩身上的影像。古人对生命的认识达观而智慧,整个社会的状态如此,世家的孩童自然也被熏染。而如今,多少人丢失了自己的心灵,遑论一个饱受炎凉的孩子。孔融幼子是对俗世的超然,而七岁的刘辉们是对生命的绝望。人世对前者来说是举重若轻的羁旅小住,而对后者则是苦海茫茫的虚空沉沦。孔融父子遗下的是气韵,而刘辉兄妹让我触摸到的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不论年代远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