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你们还年轻啊,来日方长”
◎傅国涌
这些天总有一个阴影在心头徘徊,虽然几天前香港报纸关于"赵紫阳去世”的消息已被证实是假的,官方外交部发言人也出面澄清。但同时赵紫阳住院的消息得到了证实,而且李锐老先生曾于不久前探视过他。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祥预感,国内最近的紧张空 气也加重了我的不安,或许85岁的老人真的已走到生命的尽头?今天早上先后收到北京学界、新闻界朋友的短信,告知赵于今天早晨7点去世了。这一次可是真的,消息已被官方新华网62字(包括标点符号在内)的简短新闻所证实。打开信箱,一位学界长辈的来信也转述了赵紫阳女儿发给新华社一记者的短信:"他在今晨7时平静的走了。终于自由了。感谢大家的关心和祝福!”
一位老人的死,在他的儿女看来竟然是"终于自由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悲痛和无奈啊,我仿佛被这5个象形文字所击中了。此刻,窗外的阳光分外灿烂,我知道任何文字都无法表达内心的伤痛,不仅是以为一个老人的谢世而悲痛,更是为衰亡民族总是能找到默无声息的缘由而哀伤。紫阳走了,他的家人说,他走得"平静”,因为他知道成败荣辱转头空,"不信青史尽成灰”,竹简片片,总要把是非从头细说。"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不只是大自然的规律,同样是社会的法则。君不见那些生前权势煊赫、不可一世、决定了无数人生死的人物往往只落得遗臭万年名,而那些在关键时刻选择站在弱者一边、捍卫了人类良心尊严的人却流芳百世,争得了生前身后名。紫阳已逝,无须等待未来的公正评价,千千万万天良未泯的人们,生活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的普通男女,他们的心中都有一杆秤,他们的评价比任何官方的悼词都要尊贵,也更有份量。历史无情也有情,诚如刘少奇生前所言,"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这就够了。
当赵紫阳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手头的写作,我与老人素昧平生,"地位悬殊,处境迥异”,但是我永远忘不了15年半前他在天安门广场说的那番话: "我已老了,无所谓了。你们还年轻啊,来日方长!” 我更是忘不了他临去时眼眶中的泪水。他的选择注定了他晚年的命运,但他义无返顾,他不想欠下历史的债,更不想违背自己的良知,大凡有一点"党史”常识的人都不难想见这样做需要多大的勇气。赵紫阳不是一个完人,他身上既有那一代共产党人的局限性,也有他性格上的缺点,但他是一个有历史感的人,一个具有真诚的道德理想的人,一个最终超越了政治角色的人类之子。即便在他最后的生命途中,他也没有停止思考,他所留下的思想遗产将是无比珍贵的。紫阳走了,紫阳还在,他那富有个性特征和人格魅力的笑容已永远停格在历史镜头中,他属于历史。
2004年1月17日
秦耕:我为什么要给赵紫阳献花篮?
◎秦耕
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位虽曾经登上中国权力的最高位、但生命的最后15年却完全从公众视野消失的人,他的离去,使我们损失了什么?他从我们这些曾经被他统治过的人民这里应该得到什么样的追思?又使什么东西促使我把花篮郑重的敬献给他?
实话说,我作为1989的亲历者之一,我对赵紫阳先生在当年的作为并不满意,也不能够认同。记得我当时就公开表达过这样的观点:我们不去猜测谁是党内改革派谁是保守派,也不用去判断谁对我们怀有同情谁又对我们坚持强硬立场,这些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坚持我们的民主诉求和正义主张,谁是最高当权者我们就向谁提出我们的要求,不管他们党内如何斗争,权力如何变换,只要掌权者不兑现我们的民主诉求,就继续我们的努力。说到底,赵紫阳并未为89年的民主运动做什么贡献,相反,正是他在朝鲜访问期间和回国后在亚行年会理事会上的讲话,使当时的运动差点就进行不下去。5月4日傍晚,在北大三角地就发生了丁小平与杨涛的激烈争执。杨涛以北高联召集人的身份维护学生组织的1号令,即表示总书记已经理解我们了,宣布结束学生运动,回校复课;而丁小平则要以北大学运组织主席的身份撕掉1号令,认为这是投降,在任何诉求都未被满足的情况下学生运_动不能宣布结束。丁杨之争,我当时正在现场,丁要撕1号令,杨则成大字型靠在1号令上保护。丁杨的激烈辩论持续到当晚10时,我抬头才发现周围已经从最初的三五个人汇聚到人山人海了,10时许,传来北师大支持运动继续进行的消息,这场运动要不要继续进行的激烈辩论,才以丁小平的获胜而告终。如果不是丁小平的坚持,1989年的全国民主运动很可能就以5月4日大游行、发表《新54运动宣言》为标志而结束。
后来官方指责赵对学生软弱、退让、不肯采取断然措施,才致使运动愈演愈烈,是完全违背历史事实的。真正的历史事实是,4月26日社论在北京激起超过1919年规模的自发大游行,并使运动扩散到全国;江于4月26日在上海查封《世经导报》,致使新闻届、知识届一怒之下于5月4日首次发动游行,使运动从学生扩大到知识阶层。而赵的几次讲话,却总使参加运动的学生人心涣散,使运动处在是否还要继续的犹豫中。赵_紫_阳先生走了,我纪念他,并给他敬献花篮,当然不是因为他站在学生一边,也不是他为运动做了什么贡献。
从后来的解密资料中,人们才知道他当时仅仅是不忍心下手,在高层意见分歧时不肯坚持自己正确意见,选择明哲保身的退却立场。其实我对他的退却是很不满意的,他完全可以、也应该做得更多!就是他5月19日晚的流泪,我当时甚至也是不满意的。在我看来,他应该做的事不是公开流泪,向人民表示自己的清白和无奈。他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但现在他走了,我却无限悲伤。他虽然没有胆量、眼光成为中国的戈尔巴乔夫,为推进中国的民主化转型做出明显贡献;他也没有在民众处于最危险境地、最需要他的时候,站出来为民众说话、保护弱小的民众不受伤害。但我还是怀着无限的敬意和感激,把花篮敬献给他,他毕竟是第一个不愿意对民众使用暴力的最高权力者,他也是第一个宁愿辞去手中的最高权力、甘心为囚也不肯亲手把暴力施加于民众的最高权力者。为此,我,一个中国的公民,就已经对他感激不尽,就在他离去的日子,愿意亲手把追思和感激的花篮,敬献给他。
是的,我们是可怜的弱小民众,我们已经非常的感激了。
赵公紫阳,永垂不朽!
2005-1-17
景世衷:紫阳先生千古
◎景世衷
赵紫阳先生逝世了。我是带着沉痛的心情读到这则消息的。
中国人常说"盖棺论定”,但中共绝不敢做这样的事。如果说中共将其曾经的总书记冠以"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中国共产党的忠诚战士”云云,就无法解释为何采用宫廷政变的方式解除了他的职务,还将他软禁了十五年。但中共也绝不敢旧话重提,指责他曾经"分裂党”。
中共常常处于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它希望人民"遗忘”,遗忘它的一切罪恶,遗忘这些罪恶的见证人和当事人,这样它就可以用篡改历史的办法来逃避清算;另一方面它希望人民"记得”,记得它的血腥残暴与穷凶极恶,以至于丧失挑战它的勇气,让中共可以为所欲为。
但今天,中共对于赵先生的逝世却只剩下了一种希望,就是希望人民"遗忘”,最好人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并从此忘了这个人曾经存在过。因为他的名字,联系着那场震惊世界的大屠杀,在这场屠杀中,每一个人都曾经表过态,或者你同意、或者你不同意,因此正邪的对比就变得黑白分明。
至于说"记得”,中共已经一再用镇压法轮功、地下基督教会、异议人士和维权人士,去刷新人们对恐怖的记忆。
因此记住赵紫阳先生,记得他在"党性”和"人性”的交战中展现出的人道情怀,记得他因此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书记沦落为一个囚徒并至死不悔,这本身就是中共所恐惧的。
如果赵紫阳先生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对中共的政治体制进行深入的改革,中共必然会在一夜之间寿终正寝。从这点来说,无论赵先生当初是否有明确的认识,当他开始改革的时候,就等于已经抛弃了共产党。这也许就是今天,人们如此怀念他的原因。
祝赵紫阳先生,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