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与同事的赌博
朱镕基主政国务院,其就职演讲,富于激情,慷慨激昂。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他就职演说词的最后那几句话——“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我将一如既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国人纷纷为之叫好。我的同事们亦兴高采烈、振奋异常。同事们纷纷议论和赞美他,并预测中国的吏治,会有根本的改善;腐败的痼疾,也会得到根本的治疗。而我却在一旁冷冷地说:“绝对不会的”。
于是我们展开了争论。我列出三点理由来反驳他们:其一是中国历朝历代专制皇帝靠“加大力度”来反贪,从来就没有成功过。朱镕基的思路和办法,走的仍然是这条老路,会使贪官杀不胜杀,越杀越多!其二,朱镕基在当前这个官场生态环境下,尽管他富于激情,尽管他慷慨激昂,尽管他壮志雄心,其结果必然是——上焉者,他会被这个罪恶的制度完全吞没,使中国历史上,多一个悲剧人物而已;中焉者,他被这种制度弄得精疲力尽、到处碰壁,他只好自动放弃,以“激流勇退”来保住自己的性命;下焉者,他会被这种制度完全同化,成为当前这种贪污腐败制度的守护神。其三,因为朱的上面,还有一个死死掐着他的脖颈的人。更为要命的是,这个掐着他脖颈的人,是一个死要面子而不惜把中国引向灾难的家伙。朱镕基如果想强硬地反贪,必然触痛他上面的那个人,触痛他上面的人的那根敏感的神经,根本不可能容忍他“瞎胡闹”下去的!这样一来,就必然使朱镕基一事无成、无法动弹。最有可能,他可能走中间道路——激流勇退、保全小命。这是他的最好结局了……
一场争论下来,许多同事被我说服,并赞同了我的分析。但有一个老同事,仗着他“吃的盐比我吃的米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长”,他就与我继续争论了起来。我说: “现在还没有看到结果,等结果出来后,咱们再谈如何?”他却大声地宣言:“咱俩压上五千块钱,把这件事情来赌一场。”我说:“不要赌这么大嘛,谁赌输了,就由谁出钱请弟兄们一餐好了!”我于是转头问在场的同事:“你们的意见怎么样?”同事们都乐得凑热闹,纷纷起哄赞成我了的主张……
几年后,朱镕基卸任,其卸任演说竟然是:“只要国人不认为我是一个贪官,我就心满意足了”。其悲凉无奈的心态,呼之欲出、跃然纸上。于是我就跟当年与我杀赌的老同事说:“我三岁的孩子,谁也不能说他是贪官嘛!我孩子的表现,也比朱朱镕基要强!朱说的是‘只要’,而我的孩子则可以完全肯定,他确确实实不是一个贪官。你说该不该实现当年的诺言?”这时,同事们跟着起哄,异口同声地说:“应该、应该”。这位老同事只好认输请客。并说:“老姜没有新姜的辣了,是该请这餐客,决不食言……”
当天酒席上,由我点菜。我就故意“虚张声势”,声言着要点最贵的酒菜,让这位老同事“放大血”。弄得这位老同事的额头上直冒虚汗。我看着他如此狼狈,就逗他说:“当年你要与我赌五千块钱,今天我只需花消你当年的十分之一就够了嘛!看你这样紧张,实在输不起,我建议弟兄们回去吃算了!”
我的这一激将法,使他立即豪迈了起来,并狠狠地将我“批驳”了一番。说我:“也忒看不起人了嘛……”
在这次酒席上,我们又就温家宝接任朱镕基的事情争论了起来。他们认为温家宝的才气、魄力、激情远远赶不上朱镕基。而我却认为温家宝比较内敛,并不能说明其才气、魄力、激情赶不上朱镕基。这种性格特点,在当前这种官场生态环境下,其工作成绩应该在朱镕基之上……
他们就要我说出理由来。我只好一一说出自己的看法:
其一是,从个人的性格特点上来看,朱镕基比较血性。这种性格特点虽然激情彭湃、富于正义感,容易用凶猛的南拳北腿一齐上,来进行大刀阔斧的动作。但这种性格特点,却有它的致命弱点:这就有点像蚂拐(青蛙)一样,鼓足了劲,憋足了气,像一个庞然大物;而一旦消了气,就变得干瘪瘪的。而温家宝的性格特点,则与之相反。这种性格特点,比较容易忍辱负重、一步一个脚印地做出成绩来。
其二是,当前官场的生态环境使然。朱镕基的正气浩然,会使得他不能与同僚们同流合污。这样一来,他就会被当前的官场看成是另类,把他像防贼一样防。让他时时处于孤立之中。使他凶猛的南拳北腿,只好跟空气干。就像重拳砸在了棉花上。而温家宝的性格特点,却没有这种浩然正气,使他容易与同僚们同流合污,也就容易与他们打成一片。你们搞腐败,我也来一点点。让他的同僚不把他当成另类,工作起来就少了不少阻力。这正好可以用他的太极功法,来润物细无声,来水滴石穿。
其三是,从当前的社会环境上来看,朱镕基的种种行状,容易获得国人的喝彩,吸引了国人的目光。这样一来,反而变成了坏事了。中国的文化传统的特点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朱镕基这样出尽风头,必然遭到他的同僚和上司的猜忌防范,使他寸步难行。而温家宝的内敛和藏而不露,却比较容易避免这种难堪。
其四是,朱镕基行事比较血性气质化。这种血性气质化的人格,容易情绪激昂而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地搞糟。从而使他的政敌抓住把柄,而将他轰下台。就算不被轰下台,也因此受到左右掣肘,而使之一事无成。而温家宝则比较冷静沉稳,比较容易不急不徐地按部就班。即按照他的既定目标,走一步是一步。虽然走得很慢,但一般不会出现“进一步退两步”的现象。朱镕基的步子虽然迈得很大,但很可能出现“进一步之后,又后退两步”的现象……
经过我的一番分析,同事纷纷赞同和附和了我的判断。我就问上次赌输了的那位老同事:“还敢不敢跟我赌一场?”并说:“这一次,接受你用五千元现金来赌的方法……”
他沉默了许久说:“我这次输在朱镕基的去职演说上,没有他说出‘只要全国人民不认为我是一个贪官,我就心满意足了’的这句话,你能说我输给你了吗?我今天这次请客,是坏事在朱镕基的鸟嘴上!”
我说:“呵呵!原来,你当年跟我赌,一开始,你就打算赖帐?”
同事们酒足饭饱后,听我们这么斗嘴,一阵哈哈大笑后,各自回家。
我在《我的眼睛也是我失业的原因》一文中,说到了:“与我相厚的一位领导说我的眼睛‘毒’”。我将该文写出后,就贴在了《Free China BBS》上,然后又顺便贴在《凯迪?猫眼看人》上。猫眼的网管没有让我的这篇文字像其他文字那样的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而是好不容易显示了出来。猫眼的网友看过那篇文字后,要求我将自己的照片贴出来,给他们看看。看看我的眼睛,究竟是怎样个“毒”法?我回答他们说:“我的眼睛很普通的,不了解我的人,看不出一点异样。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的眼睛是广义的眼睛,而不是狭义的眼睛。”
六、我被扣上“自由化”的帽子
于2005年7月10日
我在《误上贼船我入了党》一文中曾经提到过,我被上一级领导扣上了一顶“自由化”的帽子,并把那位上一级领导弄得下不了台。并说这件事情说起来很“有趣”,承诺就此事件“专文另叙”。由于一段时间以来诸事忙乱,再加上自己的懒惰,一直没有静心于写作。自己的承诺久久没有兑现,总觉得欠读者的一份情没有还上。于心有愧!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大约是九四年的秋季,上一级领导亲自出马,带队来到我所在的单位,对我所在的单位的领导组织“民意测评”,以体现他对我所在的单位的“高度重视”。我在这种单位里跌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经历过多次这样的“民意测评”。每次测评,事前一般不说明“测评”的真实意图,事后也不公布“测评”的结果。反正是将群众当猴耍,还美其名曰是“发扬民主”。久而久之,大伙心生厌烦,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受周围这种不满氛围的影响,我也对这种“民意测评”痛恨起来。于是,我在这次“民意测评”的不记名“选票”上,没有对选票上的任何名单画圈,也不作任何文字的评价。而是在留言栏的地方,写上了这样一句话——“全行一百多号人马,都有能力当行长,只要上级领导看上谁,谁就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当晚交上“选票”后,散会走人。
当天晚上,兴冲冲亲自下来组织“民意测评”的这位上一级领导,看到我这份“选票”后,使他觉得十分难堪。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龙颜大怒”……
第二天早上,这位上一级领导仍然气愤难平。他急匆匆地来到我所在的单位,找到正在办公的行长。拿出那张“选票”来,要求我所在单位的行长必须“认真追查、严肃处理”。并声言说:“如此藐视领导,表现好的,限期调离本系统;表现不好的,立即开除。”还威胁我所在单位的行长说:“如果这里鉴定不出字迹,就请公安局的字迹专家来侦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让我如何对你放心!”云云。
我所在单位的行长,一看选票上的字迹和语气,就有八九分明白是我所为。他也清楚这种文字,不过是一种不满情绪的宣泄而已。但迫于顶头上司的淫威,却不敢稍有异议。只好顺水推舟地声言说:“是是是,要认真查处、严肃处理”云云。并当场指令行政科的张某某,迅速去核对落实。
张某某逐个去询问,当问到我时。我说:你也不要如此兴师动众地去追查鉴定了。我W某人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冤枉了别人嘛!你如此劳心费力地询问,也太没有效率了。你就说是我所为的,赶快去复命吧。
过了一会,我所在单位的行长,立即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当着上一级领导和工作组众人的面,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并装腔作势地责成我:就此事件写一个详细的检查,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言行……
老实说,我所在的单位的行长颇有爱才之心。他一边狠狠地骂,一边给我使眼色。其意思是要我明白,这是与他合演一曲双簧,给上一级行长一个台阶下而已,并非出于他的本意。
我在这种劈头盖脑的狠骂之下,心里当然很不是滋味。但当我看到上一级行长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的时候,其洋洋得意、小人得志之态,竟然是纤毫毕现。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热血直冲脑门,就转身对上一级的行长说:“你不是下来搞民意测评的吗?!我作为民众的一员,在选票上写了什么,这难道就不是民意的体现吗?!”
上一级行长见我咄咄逼人的语气,乃反驳我说:“啊~!啊~!这虽然是一种民意的体现,但你文字上的语气,是严重的藐视领导,藐视党的领导。此风不灭,亡党亡国……”
我打断他的滔滔不绝的胡言乱语:“按照你的逻辑,是不是应该复辟到专制帝王的时代,并由你制定一部法律——凡是犯有这种‘大不敬’罪的人,杀无赦,灭九族?!”
上一级行长理屈词穷,只好对我乱扣帽子:“你这是严重的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要坚决煞住!否则无法无天、亡党亡国……”
看到上一级行长这样气急败坏、乱扣帽子的做派,我更加来气。于是揶揄他道:“自由化这顶帽子,是随便可以乱扣的吗?当年的胡耀邦和赵紫阳,当了那么大的官职,被莫名其妙地扣上一顶‘自由化’的帽子,任何人都说不清、道不明。我一个小小老百姓,命贱如草。你这是太抬举我了!再说,你也没有扣这种帽子的资格!”
上一级行长被我呛得无地自容,脸变成了猪肝色。他呼噔一声站起来,摔门而出。还甩下一句颇具威胁力的话来——“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上一级行长走后,我的行长连连哀声叹息:“唉~!坏了!坏了!这事让你给弄糟了!连我都要受连累的了!阿弟呀!这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我狠不得把你掐死算了,免得你给我惹麻烦!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啦!怎么这么糊涂?难道看不懂我的眼色?难道不明白我的苦衷?你看你看!你让我怎样给你打马虎眼去?起先你如果矢口否认,我就有了缓和的时间。等他的气消了,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我实在没有料到你是这样的逞‘英雄’!这么快就承认了……我想来想去啊!你还是去给我写个检讨算了。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嘛!你这样的强脾气,吃亏的,最终还是你自己!过几天,我拿上你的检讨,专门上去活动活动……意下如何呀?”
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就说:“我没有什么错,也没有必要写检查……”
过了几天,那位上一级领导打电话给我,虚伪地对我关切一番后,马上切入正题,问我检讨写好了没有?我就反问他说:“你说我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写检讨?” 他说:“你的文字、你的自由化思想,就应该写检讨嘛。”我说:“你讲不讲道理嘛?你如果不讲道理,咱们换个地方说理去。”他勃然大怒地说:“你想怎样?咹!到省分行、到北京总行去,我一路奉陪!难道我还怕你不成?”在这次电话上,我们仍然是不欢而散。
又过了一个多礼拜,他又派他的秘书来找到我,还是要求我写个检讨交差,以便给上一级领导一个台阶下。他的秘书还对我说:上一级领导是如何如何的看重我,本来是要重用我的,没成想出了这么一挡子事。其实,上级行长也挺难的。他的秘书又说:他(上一级领导)实在没有想到,写这种选票的会是你呀!如果早知道了,他就不会那样说了。要我多多理解云云。他还说:在这次的民意测验上,我的得票数是很高的,实在是可惜呀可惜!我说:“如果知道是我,就没事了?不知道是我,就把人往死里整?这是什么逻辑?谢谢上级领导看得起我!我得票多少,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权利知道!否则我会注意的。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已经晚了!没有意义了!他这样看重我,可我有自由化的思想,担当不起……”
老实说,在这次冲突之前,我与这位上一级领导的私交不错。在他还没有“发迹”的时候,我们就有过不少交往,也有过不少推心置腹的沟通。在他“发迹”以后,他对我也很热情亲切、关爱有加。但这一次,由于我的不甘心受辱,却把他给彻底得罪了。
就这样,又过了二十多天,我的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使我感到疑惑不解。于是我就问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竟然说我是“傻卵一个”。并说: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却用强脾气给顶掉了。这多么可惜!放在别人,是叩头下跪都求不来的机会呀!而我却视之为敝屣!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我这样傻的人来了!……
听到同事们的批评,我当然能够理解他们对我的殷殷期待,盼望着我得势后,能对他们有所提携。而今眼看这种期望落空,从而流露出不满情绪。但我想到自己处于一个这样的社会——谁都不把道义、原则、尊严和良心等当成一回事。整个社会所追逐的,是功名利禄。我处身于这样一个没有是非的机会主义的汪洋大海之中,就像一叶孤舟漂浮在浩瀚的洋面上,我是如此的孤立无助!在他们眼里,我难道不是一个十足的“傻卵”吗?看到不少人的轻蔑的眼光,听到一些人嘲讽,特别是几个要好的弟兄的“不尴不尬”的言语。再想到自己是这样的“不合时宜”,不但得不到一丝的理解,反而受到不应有嘲笑讥讽。我的自信心一下子崩溃了。过了两天,我忍辱写了一个简短的“检讨”交了上去。
这次事件虽然这样“平息”了,但我心里实在感到憋屈。在以后的日子里,上一级领导几次想跟我套近乎,想籍此弥缝这种感情上的隔阂。但我的强脾气上来,就是不愿搭理他。使他很没面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的这种不善于利用有利的人缘关系,让以后几届的不少权势人物对我落井下石。最后一步步逼迫,使我失了业。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情,是我人生曲线的一个关键性的“拐点”。
唉!我就是这样一个不不合时宜的人。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虽然知道人生之路机遇难得,但我却不把放弃原则、道义、自尊去迎合机会的人,看成是灵魂的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