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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涟:中国政府如何控制媒体(上)
发表日期:2004-10-28
中国政府如何控制媒体「中国人权研究报告」(第一部份A) 何清涟 〖编者说明〗本报告是作者受「中国人权」委托完成的专题研究报告,其版权归「中国人权」所有。本刊编辑部获「中国人权」许可全文刊登,谨此致谢。报告共分7章,本刊将从这一期起分章连载。 〖作者按语〗选择「中国政府如何控制媒体」做为一个研究课题,是对中国人生存的政治文化环境的一种剖析。由于本人曾经有过在媒体工作8年多的经历,我感到,做这一研究是我的责任。 毫无疑问,媒体(现在还包含网络信息)是现代人获取信息的基本手段,许多人虽然知道中国媒体消息不太可靠,但却无法辩识其中真假。我遇到过这样的疑问:「你既然说中国媒体不可靠,为甚么你的研究却大量使用媒体资料?」对于这一诘难,我可将自己的经验与读者分享: 要想在各种如山堆积的媒体消息中辨别真假,笔者主要凭藉3条,一是凭藉自己多年观察积累而成的常识理性,二是凭藉常识理性从媒体的字里行间找出真实的信息,三是以「内部人」的方式进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从中观察真相,而不是以某种官方(或外来)调查者的特殊身份去获取信息,因为这种调查往往受到控制,流于形式。 常识需要长期生活在一个社会里才可获得。作为「外来者」与「内部人」的经验也完全不一样,几乎具有不可替代性。但学会阅读中国的媒体,并了解如何作出判断,却是可以与他人分享的重要经验。在此我想向读者贡献两条重要的常识: 第一,对灾情、治安、腐败等一切所谓「负面消息」,这类消息一般都是真的,实际情况往往比公开报导的还要严重很多。因为中国的「宣传纪律」是报喜不报忧,每有灾害事故发生,都要严格控制对灾情事故实际状况的报导,如规定公开报导的死亡人数不得超过几人(不管事实上死了多少人),甚至灾情损失汇报都成了中共表彰自己的官员们如何勤政的机会。而读者每次读到这些消息时,并不了解媒体人为了报导这些消息所要承担的政治风险与记者们的勇气。 第二,学会从反面理解一条消息。中国媒体习惯于反面文章正面做,比如当中国的媒体说政府关心下岗工人问题时,大可以把这样的报导理解成下岗失业问题非常严重。如果媒体说某领导谈一定要关心「农民问题」,就可以理解成「三农」问题已成为社会上最严重的问题并且已经影响到社会生活各方面,成了一个领导者不得不表示「关注」的问题。每一次政府高官的贪污腐败劣行曝光,也总被解释成党中央与政府厉行反腐的成绩,却从来不谈腐败问题产生的体制根源。 我始终相信,一个政府如果严格控制媒体言论,那是因为这个政府缺乏政治自信。至今为止,我在美国已经生活了3年,这段时间正好是美国社会经历「911」事件创痛之时。在这段特殊时期内,美国国内各种反对伊拉克战争的声音此起彼伏,《纽约时报》一位左倾记者为了反战不惜制造假新闻,但最后只是《纽约时报》将其解职了事。《纽约时报》遇到的压力来自新闻界的职业道德呼声,并非美国政府的压力。美国人民也表现了他们的政治成熟,尽管当时不少媒体持反战立场,但美国人民对媒体并不盲从。美国社会的共识是:美国公民只有充分、无畏地面对针对美国政治的一切批评,才能保证民主和自由;公共讨论的自由不可限制,限制这种自由等于摧毁民主制度的基石。允许各种反对力量活跃在自己的国土上,既是美国充满魅力之处,也是美国人民热爱自己国家和制度的主要原因。 我衷心期待,在未来的中国国土上,人们可以在没有任何政治恐惧的状态中,自由表达任何思想。 (写于2004年) 前言:中国政府为甚么要控制新闻 人人有权享有主张和发表意见的自由;此项权利包括持有主张而不受干涉的自由,和通过任何媒介和不论国界寻求、接受和传递消息和思想的自由。――《世界人权宣言》第19条 1、人人有权自由参加社会的文化生活,享受艺术,并分享科学进步及其产生的福利。2、人人对由于他所创作的任何科学、文学或美术作品产生的精神和物质的利益,有享受保护的权利。――《世界人权宣言》第27条 一、1978年以前中国新闻控制的演变与特点 1.中国共产党政府控制新闻的目的 中国共产党控制言论与思想自由并不始自1949年建立全国政权以后,而是从延安时代就开始了。这些事情已经有一些历史学家进行过研究,前《人民日报》副主编王若水曾在去世前不久发表过一篇「整风压倒启蒙:五四精神与党文化的碰撞」,记述过当时中共残酷整治思想异端的斗争[1]。1949年以前中共理论家与高级领导干部确实发表过不少有关新闻自由与言论自由的文章[2],反对1949年以前的政治敌人国民党,但这只不过是他们攻击敌人的藉口而已,事实上他们从来就没有打算实行所谓新闻自由。 这种控制新闻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稳固统治。共产党政治从来就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崇尚暴力,这种暴力被毛泽东概括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与「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阶级斗争学说」;二是通过宣传与教育控制人们的思想,让治下的民众相信共产党政权的统治是最好的统治,所做的一切包括任何暴行都是正当的,凡对共产党政权持批评态度是反动落后的,用暴力消灭它们是合理的方式。前者主要表现为对媒体的控制,所有的媒体都灌输同一种观念,让人们没有任何可选择的信息,习惯于同一思维。后者则渗透于共产党的教育理念与教育方式,成为民众一种自发的思考方式。中国共产党政府通过政治暴力与意识形态教育宣传这两种方式统治中国长达大半个世纪,从而使中国人对世界一些普适价值,如人权、自由、民主等观念的认同与解释与西方完全不同。这种影响之深远,从下列事实可证:许多中国学生尤其是1989年以后的年轻一代出国后,对西方社会有关描绘中国的历史,如中朝战争、中美关系、中共党史等大多数抱著不相信的态度。 也正因为中共政府在意识形态教育与宣传方面的巨大成功,中国共产党政府才能在长达50年的统治中,经历过种种由它们亲手制造的危机,还能维持其统治,并且让中国多数民众相信:离开中国共产党的统治,中国就会陷入动荡不安。 控制新闻的第二个目的则是国际交往的需要。在改革开放以前,按毛的定义,中国的新闻媒体是与「帝(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民主国家)修(前苏联)反(台湾香港等一切国际反华势力)进行斗争的武器」;在改革开放以后,则成了引导世界认识中国的工具。中国的真实是甚么,从来就不是中国的新闻媒体报导考虑的问题。中国政府需要向国际社会展示甚么,这才是媒体报导的主要任务。从国际社会对中国所持有的观感来看,中国政府控制媒体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 2.毛时代控制思想的特点 事实上,中共建政以后,中共将中国在国民党时期所开办的报纸杂志广播全部接收,并「改造」为中共控制下的「以人民日报为龙头」的「社会主义新闻事业体系」,新华社即中共1931年在江西瑞金成立的红色中华通讯社,《人民日报》前身即为中共华北局机关报。从此中国大陆只剩下两家形式上为所谓「民主党派」主办但归中共领导的《文汇报》与《大公报》。 理解中共新闻控制的关键并不在于报纸由谁开办,主要是看中共控制新闻的政策与管理方式。对1978年改革前实施的新闻媒体管制,国际社会由于对苏式新闻管制比较了解,因而相对容易理解。那时中国社会处在毛泽东的铁腕统治下,没有任何思想自由。国人形容当时的情况是「10亿人1个大脑」,即毛泽东的大脑。「听毛主席的话,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不超过当局允许的范围发表言论,是每个中国人都必须恪守的行为规范。而毛控制社会的方式是发动群众,在群众中培养「积极份子」,让「积极份子」自觉监视周围人群,并鼓励人们以各种形式告密,名曰「检举揭发」,告密者会得到各种奖励。以任何形式记录下来的不同于官方版本的个人思想,只要被人偷窥到,都会给本人及其家庭带来灭顶之灾——那时的中国根本没有个人通信自由这一说,任何单位的领导与同事都可拆看他人信件,尤其是在政治上受到歧视的所谓「地富反坏右」等人的信件。至于对报纸的管理,毛的方式极其简单明了,即「报喜不报忧」。他讲过:「假如办十件事,九件是坏的,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3]」按此精神,中国的报纸其实只有一个声音,即毛泽东与中共中央的声音,而中共中央的声音其实也就是对毛泽东意图的解读而已。总之,毛时代不断发动的各种政治运动,以及用于惩治思想罪与言论的「反革命罪」,被扩张到了非常荒谬的程度,不仅各种因怀疑官方思想的而成立的「学习小组」成员被以「反革命罪」处以重刑(经常是死刑与无期徒刑),即使是稚龄小孩呼喊一句「打倒毛主席」的口号,也会将其家长抓起来处以重刑,理由是「小孩不懂事,背后一定有家长教唆」。 这一时期由于思想控制极其严厉,再加之中共实行愚弄民众的意识形态教育,中国与西方文化价值观几乎处于完全隔绝状态,中国人民中的绝大多数对中共政治体制甚至连怀疑的能力都不具备,因为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更有价值的生活存在;加之中共用极其严酷的方式镇压,除了被镇压者本人受尽种种折磨而死,如张志新被割喉管后再处死刑、李九莲被活体取肾后再被枪毙等,其家属子女也被打入社会另册,受到严重的政治岐视。在这种红色恐怖统治下,绝大多数中国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在中共科层组织中任职的各级干部也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住官位并升官晋爵,对于何种言论思想是异端也处于一种自觉的防范当中,比如常有人检举邻居同学熟人当中有人收听台湾与美国之音等「敌台」而获表彰,因此中共控制新闻媒体的方式反而极其简单,因为没有任何报纸的编辑与记者想到要在报纸上发表与「毛主席、党中央声音」不同的意见,也根本没有人可能将任何稍带批评性质的报导发表出来。尤其是到了「文化大革命」当中,毛泽东将在1949年至1966年之间中共统治期间的作品都统统贬称为「17年资产阶级与修正主义文艺路线的产物」,即使作者在作品当中对党与毛泽东持歌颂态度,还是常常被指斥为「别有用心」,借古讽今,指桑骂槐等等,因而受到严厉批判。由于思想文化控制已经达到了「10亿人观看8个样板戏与几部小说」这种登峰造极的程度,这种控制反而极其简单与直接。在中共官方的宣传里,「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新闻自由」一直被贬称为资产阶级的腐朽文化,这种影响至今犹存,只是不再在官方媒体上公开出现而已,但每逢整肃思想异己者时,这套老调还是免不了重弹。 二、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的新闻媒体控制 这一时期应该以1989年为界,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78年至1989年,是新闻管制相对宽松时期。 1978年以后,中国社会政治环境有很大的变化。在华国锋统治的最初两年,邓小平为了夺取党内最高权力,并为自己的统治正名,必须对毛有所否定,这时候邓对所谓「党内民主论」完全认同,并用这种理论作为与华国锋的「两个凡是」斗争的理论工具。这种否定等于打开了「潘多拉盒子」,改变了中国的政治环境,也决定了中国新闻控制的方式有著完全不同的特点。当时邓小平与中共虽然不想改变中共一党专制的政治格局,但由于面临各种特殊的社会条件,使中国自共产党建政以后出现了少见的宽松局面。这些特殊的社会条件包括: 1.中国已经实行了对外开放政策。这种完全出于经济考虑的对外开放主要以欧美发达国家为交往对象,中国政府因其文化专制及人权状况落后而受到国际社会的强烈指责批评,开始考虑到改善所谓「国际形象」。 2.由于文化大革命确实使中共党内不少官员利益受损,成为受打击者,对毛式专制有所反省,这时党内确实有所谓「改革派」与「保守派」之争,胡耀邦与赵紫阳的相对开明,确实为社会舆论的开放提供了社会条件,中国在八十年代出现了所谓「思想解放运动」。 3.这一时期政治思想争论其实完全是中共党内「开明派」与「保守派」的争论,争论的焦点其实就是要实现所谓「党内民主」以形成「集体领导」。由于邓小平事实上不可能拥有毛当年那种说一不二的权威以实行个人独裁,陈云、薄一波等元老虽然不能形成与他分庭抗礼的格局,但却可以对他的施政进行某种程度的批评。由于参加争论的人士背后各有中共党内元老撑腰,手中也各有资源,80年代中国媒体上表现出来的所谓「开放」气象,实际上就是各种政治力量在背后撑腰的表现。邓小平对党内外对民主的要求采取了不同的回应方式:对党外要求民主的力量,如魏京生与北京西单民主墙等,则采取硬性镇压。由于邓小平在执政初期,为了争取民心,已经取消了毛泽东时代臭名昭著的「反革命罪」,邓为这种硬性镇压找了一个新的罪名「泄露国家机密罪」与「危害国家安全罪」,这种罪名很容易让浸染在爱国主义教育中的中国人与受惩者保持距离。对党内不同的思潮则仍然沿用毛时代的斗争方式,发动思想斗争,如1983年的「清除资产阶级精神污染」与1986年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 这一时期的新闻控制事实上一直存在,只是中国的媒体这时还未脱离宣传色彩,大众媒体还未兴起,媒体数量相对少得多,中共对媒体在新的政治形势下的控制还处于「学习阶段」,这一特点可以从颁布的法律规定内容以及动辄下达文件对所谓思想异己进行公开处理可以看出。加上下列诸种因素,如第一,只进行思想整肃,不会开除公职砸饭碗,即「卡住异议者的胃」这一做法还不普遍;第二,国安部门还未渗透社会生活,尤其是公开承担思想监控任务;第三,由于政治控制相对宽松,知识份子的政治热情还未衰退,对于因思想问题受到整肃者还抱持同情态度。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即由于党内开明派与保守派各有自己的势力作后台,而且没有任何一种势力占居压倒性优势,党内斗争已经没有「文革」时期那种「斗垮斗臭」的残酷性与血腥性。上述诸因素的存在,使得这一时期的思想斗争出现了一个邓小平等执政者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受批判者「越批越香」。 这一时期引人注目的报刊杂志有《世界经济导报》、《新观察》杂志、《文汇月刊》、《书林》、《学习与探索》,这些杂志的领导者属于中共党内开明派人士。必须提醒的是,这一时期中国人刚从文化大革命的噩梦中醒来,对邓小平领导的经济改革充满热情与向往,社会的兴趣还未从政治转移到商业及世俗化的时尚方面,政治腐败也还只是刚刚冒出苗头。用「充满希望」来形容当时的中国,还是比较恰当的。至今中国传媒业人士回忆,都认为80年代是中国媒体真正的「黄金时期」。 【注释】[1]载《当代中国研究》(美),2001年第四期。[2]《历史的先声——中共半个世纪前对人民的庄严承诺》,笑蜀编,香港博思出版社2002年5月初版。[3]1959年7月23日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的讲话。 (转自当代中国研究) 页码: 1
中国政府如何控制媒体「中国人权研究报告」(第一部份A)
何清涟
〖编者说明〗本报告是作者受「中国人权」委托完成的专题研究报告,其版权归「中国人权」所有。本刊编辑部获「中国人权」许可全文刊登,谨此致谢。报告共分7章,本刊将从这一期起分章连载。
〖作者按语〗选择「中国政府如何控制媒体」做为一个研究课题,是对中国人生存的政治文化环境的一种剖析。由于本人曾经有过在媒体工作8年多的经历,我感到,做这一研究是我的责任。
毫无疑问,媒体(现在还包含网络信息)是现代人获取信息的基本手段,许多人虽然知道中国媒体消息不太可靠,但却无法辩识其中真假。我遇到过这样的疑问:「你既然说中国媒体不可靠,为甚么你的研究却大量使用媒体资料?」对于这一诘难,我可将自己的经验与读者分享:
要想在各种如山堆积的媒体消息中辨别真假,笔者主要凭藉3条,一是凭藉自己多年观察积累而成的常识理性,二是凭藉常识理性从媒体的字里行间找出真实的信息,三是以「内部人」的方式进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从中观察真相,而不是以某种官方(或外来)调查者的特殊身份去获取信息,因为这种调查往往受到控制,流于形式。
常识需要长期生活在一个社会里才可获得。作为「外来者」与「内部人」的经验也完全不一样,几乎具有不可替代性。但学会阅读中国的媒体,并了解如何作出判断,却是可以与他人分享的重要经验。在此我想向读者贡献两条重要的常识:
第一,对灾情、治安、腐败等一切所谓「负面消息」,这类消息一般都是真的,实际情况往往比公开报导的还要严重很多。因为中国的「宣传纪律」是报喜不报忧,每有灾害事故发生,都要严格控制对灾情事故实际状况的报导,如规定公开报导的死亡人数不得超过几人(不管事实上死了多少人),甚至灾情损失汇报都成了中共表彰自己的官员们如何勤政的机会。而读者每次读到这些消息时,并不了解媒体人为了报导这些消息所要承担的政治风险与记者们的勇气。
第二,学会从反面理解一条消息。中国媒体习惯于反面文章正面做,比如当中国的媒体说政府关心下岗工人问题时,大可以把这样的报导理解成下岗失业问题非常严重。如果媒体说某领导谈一定要关心「农民问题」,就可以理解成「三农」问题已成为社会上最严重的问题并且已经影响到社会生活各方面,成了一个领导者不得不表示「关注」的问题。每一次政府高官的贪污腐败劣行曝光,也总被解释成党中央与政府厉行反腐的成绩,却从来不谈腐败问题产生的体制根源。
我始终相信,一个政府如果严格控制媒体言论,那是因为这个政府缺乏政治自信。至今为止,我在美国已经生活了3年,这段时间正好是美国社会经历「911」事件创痛之时。在这段特殊时期内,美国国内各种反对伊拉克战争的声音此起彼伏,《纽约时报》一位左倾记者为了反战不惜制造假新闻,但最后只是《纽约时报》将其解职了事。《纽约时报》遇到的压力来自新闻界的职业道德呼声,并非美国政府的压力。美国人民也表现了他们的政治成熟,尽管当时不少媒体持反战立场,但美国人民对媒体并不盲从。美国社会的共识是:美国公民只有充分、无畏地面对针对美国政治的一切批评,才能保证民主和自由;公共讨论的自由不可限制,限制这种自由等于摧毁民主制度的基石。允许各种反对力量活跃在自己的国土上,既是美国充满魅力之处,也是美国人民热爱自己国家和制度的主要原因。
我衷心期待,在未来的中国国土上,人们可以在没有任何政治恐惧的状态中,自由表达任何思想。
(写于2004年)
前言:中国政府为甚么要控制新闻
人人有权享有主张和发表意见的自由;此项权利包括持有主张而不受干涉的自由,和通过任何媒介和不论国界寻求、接受和传递消息和思想的自由。――《世界人权宣言》第19条
1、人人有权自由参加社会的文化生活,享受艺术,并分享科学进步及其产生的福利。2、人人对由于他所创作的任何科学、文学或美术作品产生的精神和物质的利益,有享受保护的权利。――《世界人权宣言》第27条
一、1978年以前中国新闻控制的演变与特点
1.中国共产党政府控制新闻的目的
中国共产党控制言论与思想自由并不始自1949年建立全国政权以后,而是从延安时代就开始了。这些事情已经有一些历史学家进行过研究,前《人民日报》副主编王若水曾在去世前不久发表过一篇「整风压倒启蒙:五四精神与党文化的碰撞」,记述过当时中共残酷整治思想异端的斗争[1]。1949年以前中共理论家与高级领导干部确实发表过不少有关新闻自由与言论自由的文章[2],反对1949年以前的政治敌人国民党,但这只不过是他们攻击敌人的藉口而已,事实上他们从来就没有打算实行所谓新闻自由。
这种控制新闻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稳固统治。共产党政治从来就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崇尚暴力,这种暴力被毛泽东概括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与「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阶级斗争学说」;二是通过宣传与教育控制人们的思想,让治下的民众相信共产党政权的统治是最好的统治,所做的一切包括任何暴行都是正当的,凡对共产党政权持批评态度是反动落后的,用暴力消灭它们是合理的方式。前者主要表现为对媒体的控制,所有的媒体都灌输同一种观念,让人们没有任何可选择的信息,习惯于同一思维。后者则渗透于共产党的教育理念与教育方式,成为民众一种自发的思考方式。中国共产党政府通过政治暴力与意识形态教育宣传这两种方式统治中国长达大半个世纪,从而使中国人对世界一些普适价值,如人权、自由、民主等观念的认同与解释与西方完全不同。这种影响之深远,从下列事实可证:许多中国学生尤其是1989年以后的年轻一代出国后,对西方社会有关描绘中国的历史,如中朝战争、中美关系、中共党史等大多数抱著不相信的态度。
也正因为中共政府在意识形态教育与宣传方面的巨大成功,中国共产党政府才能在长达50年的统治中,经历过种种由它们亲手制造的危机,还能维持其统治,并且让中国多数民众相信:离开中国共产党的统治,中国就会陷入动荡不安。
控制新闻的第二个目的则是国际交往的需要。在改革开放以前,按毛的定义,中国的新闻媒体是与「帝(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民主国家)修(前苏联)反(台湾香港等一切国际反华势力)进行斗争的武器」;在改革开放以后,则成了引导世界认识中国的工具。中国的真实是甚么,从来就不是中国的新闻媒体报导考虑的问题。中国政府需要向国际社会展示甚么,这才是媒体报导的主要任务。从国际社会对中国所持有的观感来看,中国政府控制媒体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
2.毛时代控制思想的特点
事实上,中共建政以后,中共将中国在国民党时期所开办的报纸杂志广播全部接收,并「改造」为中共控制下的「以人民日报为龙头」的「社会主义新闻事业体系」,新华社即中共1931年在江西瑞金成立的红色中华通讯社,《人民日报》前身即为中共华北局机关报。从此中国大陆只剩下两家形式上为所谓「民主党派」主办但归中共领导的《文汇报》与《大公报》。
理解中共新闻控制的关键并不在于报纸由谁开办,主要是看中共控制新闻的政策与管理方式。对1978年改革前实施的新闻媒体管制,国际社会由于对苏式新闻管制比较了解,因而相对容易理解。那时中国社会处在毛泽东的铁腕统治下,没有任何思想自由。国人形容当时的情况是「10亿人1个大脑」,即毛泽东的大脑。「听毛主席的话,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不超过当局允许的范围发表言论,是每个中国人都必须恪守的行为规范。而毛控制社会的方式是发动群众,在群众中培养「积极份子」,让「积极份子」自觉监视周围人群,并鼓励人们以各种形式告密,名曰「检举揭发」,告密者会得到各种奖励。以任何形式记录下来的不同于官方版本的个人思想,只要被人偷窥到,都会给本人及其家庭带来灭顶之灾——那时的中国根本没有个人通信自由这一说,任何单位的领导与同事都可拆看他人信件,尤其是在政治上受到歧视的所谓「地富反坏右」等人的信件。至于对报纸的管理,毛的方式极其简单明了,即「报喜不报忧」。他讲过:「假如办十件事,九件是坏的,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3]」按此精神,中国的报纸其实只有一个声音,即毛泽东与中共中央的声音,而中共中央的声音其实也就是对毛泽东意图的解读而已。总之,毛时代不断发动的各种政治运动,以及用于惩治思想罪与言论的「反革命罪」,被扩张到了非常荒谬的程度,不仅各种因怀疑官方思想的而成立的「学习小组」成员被以「反革命罪」处以重刑(经常是死刑与无期徒刑),即使是稚龄小孩呼喊一句「打倒毛主席」的口号,也会将其家长抓起来处以重刑,理由是「小孩不懂事,背后一定有家长教唆」。
这一时期由于思想控制极其严厉,再加之中共实行愚弄民众的意识形态教育,中国与西方文化价值观几乎处于完全隔绝状态,中国人民中的绝大多数对中共政治体制甚至连怀疑的能力都不具备,因为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更有价值的生活存在;加之中共用极其严酷的方式镇压,除了被镇压者本人受尽种种折磨而死,如张志新被割喉管后再处死刑、李九莲被活体取肾后再被枪毙等,其家属子女也被打入社会另册,受到严重的政治岐视。在这种红色恐怖统治下,绝大多数中国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在中共科层组织中任职的各级干部也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住官位并升官晋爵,对于何种言论思想是异端也处于一种自觉的防范当中,比如常有人检举邻居同学熟人当中有人收听台湾与美国之音等「敌台」而获表彰,因此中共控制新闻媒体的方式反而极其简单,因为没有任何报纸的编辑与记者想到要在报纸上发表与「毛主席、党中央声音」不同的意见,也根本没有人可能将任何稍带批评性质的报导发表出来。尤其是到了「文化大革命」当中,毛泽东将在1949年至1966年之间中共统治期间的作品都统统贬称为「17年资产阶级与修正主义文艺路线的产物」,即使作者在作品当中对党与毛泽东持歌颂态度,还是常常被指斥为「别有用心」,借古讽今,指桑骂槐等等,因而受到严厉批判。由于思想文化控制已经达到了「10亿人观看8个样板戏与几部小说」这种登峰造极的程度,这种控制反而极其简单与直接。在中共官方的宣传里,「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新闻自由」一直被贬称为资产阶级的腐朽文化,这种影响至今犹存,只是不再在官方媒体上公开出现而已,但每逢整肃思想异己者时,这套老调还是免不了重弹。
二、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的新闻媒体控制
这一时期应该以1989年为界,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78年至1989年,是新闻管制相对宽松时期。
1978年以后,中国社会政治环境有很大的变化。在华国锋统治的最初两年,邓小平为了夺取党内最高权力,并为自己的统治正名,必须对毛有所否定,这时候邓对所谓「党内民主论」完全认同,并用这种理论作为与华国锋的「两个凡是」斗争的理论工具。这种否定等于打开了「潘多拉盒子」,改变了中国的政治环境,也决定了中国新闻控制的方式有著完全不同的特点。当时邓小平与中共虽然不想改变中共一党专制的政治格局,但由于面临各种特殊的社会条件,使中国自共产党建政以后出现了少见的宽松局面。这些特殊的社会条件包括:
1.中国已经实行了对外开放政策。这种完全出于经济考虑的对外开放主要以欧美发达国家为交往对象,中国政府因其文化专制及人权状况落后而受到国际社会的强烈指责批评,开始考虑到改善所谓「国际形象」。
2.由于文化大革命确实使中共党内不少官员利益受损,成为受打击者,对毛式专制有所反省,这时党内确实有所谓「改革派」与「保守派」之争,胡耀邦与赵紫阳的相对开明,确实为社会舆论的开放提供了社会条件,中国在八十年代出现了所谓「思想解放运动」。
3.这一时期政治思想争论其实完全是中共党内「开明派」与「保守派」的争论,争论的焦点其实就是要实现所谓「党内民主」以形成「集体领导」。由于邓小平事实上不可能拥有毛当年那种说一不二的权威以实行个人独裁,陈云、薄一波等元老虽然不能形成与他分庭抗礼的格局,但却可以对他的施政进行某种程度的批评。由于参加争论的人士背后各有中共党内元老撑腰,手中也各有资源,80年代中国媒体上表现出来的所谓「开放」气象,实际上就是各种政治力量在背后撑腰的表现。邓小平对党内外对民主的要求采取了不同的回应方式:对党外要求民主的力量,如魏京生与北京西单民主墙等,则采取硬性镇压。由于邓小平在执政初期,为了争取民心,已经取消了毛泽东时代臭名昭著的「反革命罪」,邓为这种硬性镇压找了一个新的罪名「泄露国家机密罪」与「危害国家安全罪」,这种罪名很容易让浸染在爱国主义教育中的中国人与受惩者保持距离。对党内不同的思潮则仍然沿用毛时代的斗争方式,发动思想斗争,如1983年的「清除资产阶级精神污染」与1986年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
这一时期的新闻控制事实上一直存在,只是中国的媒体这时还未脱离宣传色彩,大众媒体还未兴起,媒体数量相对少得多,中共对媒体在新的政治形势下的控制还处于「学习阶段」,这一特点可以从颁布的法律规定内容以及动辄下达文件对所谓思想异己进行公开处理可以看出。加上下列诸种因素,如第一,只进行思想整肃,不会开除公职砸饭碗,即「卡住异议者的胃」这一做法还不普遍;第二,国安部门还未渗透社会生活,尤其是公开承担思想监控任务;第三,由于政治控制相对宽松,知识份子的政治热情还未衰退,对于因思想问题受到整肃者还抱持同情态度。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即由于党内开明派与保守派各有自己的势力作后台,而且没有任何一种势力占居压倒性优势,党内斗争已经没有「文革」时期那种「斗垮斗臭」的残酷性与血腥性。上述诸因素的存在,使得这一时期的思想斗争出现了一个邓小平等执政者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受批判者「越批越香」。
这一时期引人注目的报刊杂志有《世界经济导报》、《新观察》杂志、《文汇月刊》、《书林》、《学习与探索》,这些杂志的领导者属于中共党内开明派人士。必须提醒的是,这一时期中国人刚从文化大革命的噩梦中醒来,对邓小平领导的经济改革充满热情与向往,社会的兴趣还未从政治转移到商业及世俗化的时尚方面,政治腐败也还只是刚刚冒出苗头。用「充满希望」来形容当时的中国,还是比较恰当的。至今中国传媒业人士回忆,都认为80年代是中国媒体真正的「黄金时期」。
【注释】[1]载《当代中国研究》(美),2001年第四期。[2]《历史的先声——中共半个世纪前对人民的庄严承诺》,笑蜀编,香港博思出版社2002年5月初版。[3]1959年7月23日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的讲话。
(转自当代中国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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