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中国古代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说,这一概念的形成大约始于孔孟等先哲的实践,后来它已成为一种思想,并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李杜诗篇,韩苏文章,皆因游走所至,不论这种游走是颠沛流离,还是左迁谪徙,是赏山玩水,还是奔波生计。在西方也不乏这样的例子,席勒曾流浪各地,波特莱尔曾在印度洋上游历,凡尔纳环球旅行然后成书,海明威前线归来方开始写作。游走之间,增广见闻,开扩思路,陶冶性情,激发灵感,这些都可谓作好文章的前提。
但也有例外,康德足迹未出故乡小镇,却将思想传遍世界,勃郎特三姐妹生活在偏僻的约克郡哈沃斯谷地,却每每有经典问世,卡夫卡是位保险公司的小职员,却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始祖,博尔赫斯是位图书馆管理员,却是短篇小说的高手。在中国也有类似的例子,朱淑真门不出闺阁,都有诗名,黄秋园供职于卑位,却是开拓国画艺术的大师。
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生活圈子窄小,社交简单,性格内向,想像力丰富。他们的足迹虽未及远方,却走的很远,他们回到的是自己的内心,并似鼹鼠般在其中钻来掘去。一个人的足迹再远,终有涯际,视野之宽窄,皆因井口之大小。而内心即宇宙,东西南北,古往今来,无限的深远悠久。空间的距离有限,但只要回到内心,便会出现另一个无极空间。王维隐辋川,视听不过终南之阈,诗文无非田园小品,却能短句中见悠长,脱口间成绝唱。范仲淹未曾泛舟洞庭,却将《岳阳楼记》作成了遗世经典,人们看重的惟有文后的深邃思想了,只要回到内敛之心,品赏者也就不再计较其客体的真与假、有与无了。所以说,远行者与蜗居者、高蹈者与寡言者要达到终极目标的距离是一样的。汤显祖在《序丘毛伯稿》中说的好:"士奇则心灵,心灵则能飞动,能飞动则上下天地、来去古今,可以屈伸长短,生灭如意,如意则可以无所不知。”
从山水之心到空灵之心,从有心到无心,境界虽殊,相间却仅在一步之遥,一纸之隔。咫尺天涯、衡宇云渊的差距是最远的差距,轩轾之微、分寸之异中是不难辨别高低优劣、尊卑贵贱的。化空洞为实际、片面为周全、呆板为灵巧、枯燥为有趣者,方寸丹心也。
出发就是离开,那么归来呢?
(《文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