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十月十二日，对中国银行的管理层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天：中国银行进行的联行清算系统安装已接近尾声，这项重大技术举措的最终目标是把中国银行过去在全国多达一千零四十处的电脑中心统一成一套系统，集中设置在三十三个中心。这一天正是数据汇总的时间，也是进行一次彻底的「清锅」。就在这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各分支机构的电脑中心汇总的账目与总行联行的帐单上出现了四点八三亿美元的亏空。因案件于二○○一年十月十二日被发现，有关方面将之定名为「一○．一二」案件。

四点八三亿美元！折合四十亿元人民币，数字太大了，工作人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排除了计算机系统出现技术故障后，一个令人不敢相信却又无法回避的严酷现实摆在中国银行的面前：建政以来全国规模最大的银行联行资金被盗案发生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管理层，随后，一场大规模排查活动在全国中国银行系统迅速展开。随□排查工作的深入，案发范围逐渐集中到了广东省，最后又锁定到弹丸之地的开平市；十月十五日，时任中国银行广东省分行财会处处长许超凡突然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两名支行长余振东和许国俊。而这三个人恰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先后担任过开平支行的行长，其中许国俊是现任。再一了解才发现，这几个人的家眷不知甚么时候早已移居海外。这一系列现象汇集到一起，非常清楚地告诉人们：开平支行就是案发地，这几个失踪人员就是这起案件的罪魁祸首；现在的情况表明，他们已经潜逃境外。

平息挤兑风波

开平支行行长潜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开平是个只有七十万人口的县级市，经济规模有限。直到二○○一年，这个小城市利用外资才首次超过一亿美元，根据二○○二年开平市政府工作报告里的数字，全市十年的财政收入总和折合还不到四亿美元，而这次被盗多达四十亿元人民币，这使得人们对自己存款的安全产生了疑虑，担心开平支行还能不能保证支付。从十月十七日上午十时开始，居民纷纷赶到开平市中国银行的多家储蓄所提走存款，几乎所有的中行网点前都出现了长长的挤提队伍，而且群情汹涌，形势十分危急。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公安部门紧急调集警力，维持秩序。

出现挤提后，中国银行职员立即向提款存户解释及澄清银行并无不稳，并紧急补充现金应付需要。但直至银行下班时间，开平市内仍有五家中国银行储蓄存户排队提款，银行方面只好贴出告示，延长服务时间至晚上七时半。

为了尽快恢复储户信心，中国银行在中国人民银行广州分行的协助下，从广州、江门、台山等地调集大量运钞车全副武装地在三埠街头绕城游行，意在向人们展示，银行的支付绝没有问题。与此同时，一块标有中行标志、写有「中国银行实力与信心的保证」的灯箱广告醒目地出现在开平市的显著位置，一场纷乱终于渐趋平息。

资金是怎样被盗走的？

四十亿元的巨额资金到底是怎样被盗走的，为甚么在一个县级市的支行这么多的资金被盗却并没有对开平市的经济构成威胁？要弄清这个问题就不得不从当前银行的资金清算通道｜联行清算系统说起。

「联行清算系统」，指的是一家银行内部各分支机构之间的汇划的内部清算机制。比如某客户要将一笔资金从北京中行汇到广州中行，银行内部并不发生汇款行为，只是在双方的资产负债表上记上各自汇出汇入的金额，然后通过总行确认各分支行的业务关系，再对各分支行的汇差进行结算，反映在总行的帐上是平衡的。由于国内各商业银行的「联行清算系统」彼此是独立的，行与行之间的资金清算存在一个汇差确认的时间差，这时的资金称在途资金。正是由于资金汇划和总行确认之间存在□时间差，使得许超凡等人将联行资金转移出去，将亏空反映成对总行联行系统的欠款。形象一点说，就是许超凡等人在总行纵横交错的资金清算管道里接了一条抽「血」管，巨额资金从总行资金流转的大动脉上流到了个人囊中。许超凡等人通过这个管道拿走了属于中国银行全系统的资金，而只要在可能的时间内，将资金再还回去，那么这笔资金就可以白用。

干过银行的都知道，联行清算系统要么不出事，出事就是大事，涉及的金额成百上千万甚至更大。开平支行盗窃联行资金案就属于这类案件。由于联行资金并不是本地银行的资金，所以，当许超凡等人拿走四点八三亿美元后，开平中行表面上却毫发无伤。

凡是利用联行清算系统作案的，大多是干银行工作的老手，对联行系统的运作了如指掌。许超凡等人正是利用了联行清算系统的这一特点，从一九九三年开始作案，长达九年的时间，尽管盗用行为后来渐次收手，但一直没有被发现，直到电脑中心集合、现任行长许国俊无权改动数据的那一刻，案件才浮出水面。实际上，他们心里非常清楚，盗用联行资金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因而他们早已作了出逃的准备，他们也知道，从发现联行资金被盗，到最后确认，这之间起码得有几天时间，一旦东窗事发，许超凡等人取出早已准备的假护照，按计划从容出逃。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不到三十岁的许超凡便当上了开平支行行长，还曾当选过省里或市里的杰出青年，在当地人眼里，许超凡是个很有本事的能人。现在已经初步查明，他是从一九九三年前后开始利用职务之便，直接窃取银行资金的。一九九九年许超凡升任广东省分行财会处处长后，余振东、许国俊次第接任支行行长，盗窃流水线一直在顺利运行。这是个且行且看的过程，时间长达九年之久。

被盗资金都派上了甚么用场？

在开平市政府所在地三埠镇，人们不用问就可以找到两座有纪念碑意义的连体建筑。一座是潭江半岛酒店，另一座则是高达二十二层的高档写字楼。潭江半岛酒店不要说在弹丸之地的三埠小镇，就是在整个江门地区都是独一无二的，在江门市特别惹眼。地方的党政领导会见社会名流、接待各方商贾，几乎都在这个象征权力和财富的五星级宾馆。而大楼的建筑风格模仿□香港的汇丰银行，越发显得气派非凡。

二○○一年十月以前，人们习惯上把这套建筑与中国银行联系在一起，因酒店的投资方是中国银行开平支行。潭江半岛酒店被称为「中行酒店」，与酒店相联的写字楼，正是中行开平支行的办公所在地。而在中行内部，这座大楼一直被解释为当地国有企业开平涤纶集团的资产。一九九五年，「潭江半岛酒店」联体大厦开始兴建，一九九七年建成。那正是地方银行界竞相攀比盖楼的后期，对开平支行盖大楼，上级行并不赞同。于是，许氏对上也就抬出了涤纶集团下属企业投资的名义以遮人耳目。直到「一○．一二」事发，人们才发现，原来展示□开平现代气概的豪华建筑并非归属国有资产，它是许氏等人用盗窃资金投资修建的物业，产权和收益在一连串曲折的安排之后归于罪恶之手。

折合近四十亿元人民币的被盗资金到底有多少被划往境外，现在还无法得到确切的数字。但有迹象表明，至少在一九九八年以后，随□许超凡等人在罪恶的泥沼中越陷越深，被盗资金也在越来越频繁地涌向境外。注册于香港尖沙咀的潭江实业公司是许氏资金转移的重要中转站。该公司成立于一九九二年，最初由许超凡在港的堂兄许日成及堂嫂黄雪梅打理，后来许超凡、余振东走上前台。自一九九八年三月起，许超凡等人主要将盗窃资金以假贷款名义划入开平涤纶旗下的两家新建工厂账下，再经两厂的银行户口转账到香港潭江实业，进而通过许日成、邝华宝等人转至香港或海外的私人账户。两年间，这一路径共汇出十六笔，总计七千五百万美元。

还查明，在金融秩序比较混乱的九十年代前期，银行违规经营十分普遍，「账外账」风行，许氏等人盗窃的资金中，相当一部分被置入开平支行账外账，直接向当地企业发放贷款。直到案发时，当地仍有一部分企业在使用经许氏之手的这类账外账贷款周转。自命不凡的许超凡还对炒汇饶有兴致，一直自己担纲操盘，其炒汇的大笔资金也主要来自盗用的联行资金。

万里觅踪追缴被盗资金

面对巨额资金被盗，中国银行高层迅速决策追缴被盗资金，但此时人们才发现，这笔数额巨大的钱相当一部分已经耗损，大多通过在香港、澳门乃至拉斯维加斯成套路的洗钱程序，打入了许超凡等人在香港和加拿大的个人账户。

二○○一年十月十九日，中国银行向香港高院起诉，控告许超凡等人，要求法庭颁发禁制令，禁止许超凡等人散耗盗得的涉案资产收益。

香港警方逮捕了许超凡的四名亲友，并控告他们协助他人洗黑钱。十月二十五日，许超凡的妹妹许夏利（加拿大籍）和许超凡内兄邝华宝的女友程誉珠在香港机场被捕。警方在许夏利身上找到了一张价值一千一百万港元的赌场支票，进而又发现，嫌犯还在赌城拉斯维加斯的沙漠皇宫赌场开设户头，户头结存合六千六百万港元。二○○一年十月底，许超凡的堂兄嫂许日成、黄雪梅夫妇被香港警方逮捕。十月二十七日，香港法庭颁令冻结许日成等四人及其他有关的十多人以公司名义持有的财产。其中包括存款、物业和汽车，警方估计总值八点三八亿港元。冻结令显示，许超凡等人在港开设了二百五十六个账户，相当一部分钱存在汇丰、渣打和美国银行等国际大银行。同时，他还拥有多辆奔驰轿车和超过五十处的住宅、商铺、车位物业等，这些物业大多于一九九二年至一九九八年间购入。除此之外还有大量股票，其中包括大起大落的香港科网股。

在许超凡等人藏身的加拿大，中行也于十月二十二日向温哥华高级法院提出申请，要求冻结被转移资金。据悉，加拿大当局现已冻结了许等存在加国三家银行的六百万加元。

尽管中国银行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尽量减少资金损失，但也无法弥补许超凡等人的犯罪行为给中国银行带来的资金和声誉上的损害。

港警方捕多名涉案人员

二○○二年三月十五日，香港警方又公布了开平案的新进展：三名与此案有关的律师在港被捕。

时至今日，许超凡、余振东、许国俊之流已人踪俱杳。他们是在案发后第三天消失，使用假护照越境，案发前已将家属转移出国，人们惊叹于疑犯出逃计划之周密。然而，让我们更为震惊的是，类似的案件并非始自开平，事发后出逃海外也不是许超凡等人的首创。据有关专家透露，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逃往海外越来越成为中国贪官逃避惩罚的首选。据悉，目前中国银行计划在最短时间内逐步实现海内外分行计算机平台与软件的统一，在整个集团建立起统一的数据结构，以便于总行统一管理。将来从基层分行甚至支行走的每一笔钱，都会同步在信息中心甚至总行的数据平台上显现。

2004年6月前哨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