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琉

自去年七月一日爆发五十万人游行示威、叫出普选特首的呼声以来，香港政局变得扑朔迷离。北京担心「台独」之余，不禁又神经紧张，担心再出现「港独」，于是爱国调子忽然吹奏起来。一位亲中议员更痴人说梦地哀叹了一句：「九七之后最大的工作失误，是没有加强爱国主义教育。」

面对此起彼落的爱国呼叫，笔者忍不住要赶热闹，提出一个吊诡的爱国主义问题以就教高明，特别是就教于已经怀有满肚爱国主义、准备教化别人者。这个吊诡的爱国问题如果搞不清楚，窃以为越响亮的爱国教育，便是越强烈的讽刺。

东北两省已沦亡

公元一六八九年九月七日，中俄双方在尼布楚签订边界条约，按此条约，一、中俄东北将以北流入黑龙江之绰尔纳，即乌伦穆河附近之格尔必齐为界，沿此河口之大兴安岭至鄂霍次克海，凡岭阳流入黑龙江之河道，悉属中国，而岭阴河道悉属俄国；二、以流入黑龙江的额尔古纳河为界，南岸属中国，北岸属俄国。至于其他条款从略。具体中俄分界，请看附图一，按此分界图，中国东北不是三省，而是五省，即除了现时的黑龙江省、吉林省、辽宁省之外，还有一个阿穆尔省、一个海滨省。

据史籍记载，订约时鸣炮，双方「共相盟誓，永恒和好」，其后一百五十多年，边境相安无事。可见这一条约，双方满意，是充分平等的条约。

到了一八四八年，俄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上奏沙皇：「谁要能占据黑龙江口，谁就能控制西伯利亚，至少是贝加尔以东地带，而且可以控制得很牢固。」他随后便着手入侵中国的黑龙江流域。一八四九年，他占领黑龙江（出海口段叫混同江）出海口庙街，改地名为尼古拉耶夫斯克；一八五三年，当清政府忙于镇压太平天国，无力北顾时，他率领数万由农奴编练成的军队大举入侵；一八五四年他率领七十多艘兵船，沿中国内河黑龙江航行，不顾中国瑷珲副都统的阻拦，到了下游便屯兵筑垒；一八五五年再次入航黑龙江，这次率领五千哥萨克兵、近五百移民。在三百多里范围建立移民点；一八五六年第三次入航黑龙江，船舰近二百艘，在黑龙江中、上游建立军事哨所和移民点，翌年第四次入侵，移民达四百五十户。通过这四次「沿黑龙江航行」，计共侵占了黑龙江上游、中游的左岸和下游的两岸全部地方。一八五八年，当英法联军攻陷大沽炮台，北京岌岌可危之际，穆拉维约夫以沙俄全权代表身份，要求中国签约以解决边境纠纷。黑龙江将军奕山在瑷珲和他谈判时，他坚持中俄边界应以黑龙江、松花江为界。奕山不同意，穆氏咆哮叫骂。在他安排下，谈判桌外，「夷船火光明亮，枪炮之声不断」，摆出寻衅开战之势，奕山自忖吃不消朝廷降下的轻启边关战端的罪名（不久前林则徐、邓廷桢就获此罪名革职查办），又得到穆氏稍作让步--同意江东六十四屯的中国人仍然屯居江左，以免流离失所--终于心软而画押，签订了悲惨的瑷珲条约。这条约留有麻烦，不能不在两年后又有中俄北京条约的签订，由于这两次条约签订于北京行将沦陷、咸丰皇帝焦头烂额之际，等同于兵临城下之盟，其为不平等条约，殆无疑义，条约细节在此从略也罢，即可知中国被抢走两个省。失地约六十四万五千平方公里，面积约等于现今的东三省再加上江苏省。

这里附带说明：江东六十四屯割归俄国而准许中国人居住谋生，有点像香港割让给英国而准许华人谋生一样。但到了一九○○年义和团运动爆发时，俄国竟把居住江东六十四屯的华人全部赶逐入黑龙江予以抢杀，被屠杀、淹死者六千多人，仅一百多人泅到黑龙江南岸获救。这件事曾震撼世界。接著，随著八国联军攻陷北京，俄兵大举入侵，占领东北黑、吉、辽三省，经美、英、法、日、德诸国斡旋，俄被迫签约归还东三省，但签了约，俄兵死赖□不退，这严重妨碍日本要吞并朝鲜、中国的野心，遂至一九○四年爆发日俄大战，俄军四十多万、日军三十多万云集在中国领土东三省血战起来，俄军大败。接著一九○五年日俄海军又在对马海峡决战，俄国再败，被迫讲和，而经美国斡旋，俄国才万般无奈地把中国的东三省呕出来交还中国。可以设想的，如果俄国战胜或战和，中国的东三省亦永远被俄国熊吞吃了。

唐努乌梁海古怪失踪

一九一七年俄国沙皇倒台，俄共当政，为了获得中国的外交承认，又为了赤化中国，俄共在一九一九年发布对华宣言：无条件放弃沙皇时代攫自中国的一切利益和特权，后来又一而再地重弹此调（有所调整：将无条件变为有条件），但口惠而实不至，在骗取了中国人的好感，促成中共产生并置其于苏共统领之下后，苏俄则又像沙皇俄国般狂噬中国了。一九二一年，苏共孕育出蒙古人民党，一九二五年出动苏俄红军帮助这个蒙古人民党攻占库伦（乌伦巴托），接著成立一个苏共傀儡政权--蒙古人民共和国，把中国领土外蒙古强行撕裂割去。中国这时正陷于军阀混战，无法北顾，直到一九四五年，中国希望苏俄参加对日战争，派宋子文、蒋经国去俄国谈判签订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时，斯大林把中俄一九二四年协定之中苏共同承认外蒙古为中国的一部分条文置之不理，硬要中国承认蒙古人民共和国脱离中国独立，宋子文、蒋经国不肯做千古罪人，拒绝签字，后来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忍痛训令谈判代表王世杰把这一条约写成「如外蒙古经人民投票证实其独立之愿望时，中国政府当承认其独立」，予以画押签约。

外蒙后来搞了一次全民投票，算是独立，被割去免谈也罢。但蒙古人民共和国西北角国界以外的唐努乌梁海地区仍属中国领土（二千多年前伟大的爱国者苏武曾在此遥望贝加尔湖而牧羊，二百多年前乾隆皇帝的定边将军兆惠亦曾在此纵横挞伐），按理苏俄应予归还，但苏俄一声不吭，诈傻纳福。这块土地约十万零三千平方公里。

中国政府涉嫌卖国

好了，其他的琐碎的中俄边境纷争，本文篇幅所限，不谈也罢，而谈到的东北一大块和西北一大块，到如今苏俄解体重整之时，下落何处呢？

就笔者所知，自清朝政府垮台以来，中国曾走马灯式更换政府（在二十世纪中大约更换了四、五十任吧），并没有哪一任政府肯承认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为可以接受的平等条约，更没有哪一任政府表示过唐努乌梁海可以由苏俄明火执仗，连一条不平等条约也不用签署就强抢蛮霸。

事情煞是骇怪，就在二十世纪临末之际的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以江泽民为核心的中国政府却突然和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签订了边界条约。这件事刊载于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日至二十五日的《人民日报》、《国务院公报》、《中华人民共和国年鉴》，至于具体边界如何划分的协约文件则保密欠奉。

如果在中俄全面勘分边界中中国能收回失土，这是洗雪百年国耻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该失土比香港大千倍万倍，理应隆重千倍万倍，中国政府没理由不公布详情以让全球华人赞颂欢呼，而把分界协约隐瞒起来，则分明有鬼。鬼在哪里呢？据「中国社会民主主义研究」的司马仲达考查披露：该中、俄、哈分界协定中，俄国的让步是让中国得到图们江出海口的捕鱼权，又让中国全部得回鹅卵大的珍宝岛，而中国则放弃了尼布楚条约，大致承认了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东北的两个大省（等于东三省加上江苏省的总面积）从此划归俄国，另外，中国西北的唐努乌梁海地区则不明不白地宣告永远断送。这两大块地方，约百万平方公里国土。情况如此，中国政府简直涉嫌卖国。

说中国政府卖国，似乎于理不通，事关有「卖」就应有「所得」，特别是某个经手者暗中有「所得」，看来我们难以找出这个「所得」。但这里有一个疑窦却也是千秋万世磨灭不去的：中共为苏共的奶水养大（中共早期的活动经费绝大部份由苏共通过共产国际供给），联系中共在国难深重关头叫得极响的口号是「保卫苏联」，联系苏共红军一九四五年进军东三省时奸淫掳掠，以及苏共扶植外蒙独立时中共都不予一字谴责，我们能不思疑中共的中国政府今日签约断送大片国土，是一种酬庸、孝敬？出卖是可以先享「所得」，再作似无「所得」的出卖的。

三个困惑问题

这里有几个令人困惑不已的问题：

一、自古以来边界纷争总是极难解决的，所以常常可以悬而不决、旷日持久地拖，比如钓鱼台，若中国出兵去抢回来，引发一场中日战争，那恐怕是太过分了，所以邓小平曾说过暂且留给后代去解决。至于俄国抢去的两大块国土，已经数十年，甚至是百余年了，袁世凯、蒋介石、毛泽东、邓小平都不肯承认抢占合理，为甚么江泽民时代的政府就不可以让问题继续悬著、拖著？是现时中国最贫弱吗？不是！是俄国熊现在特别强大凶悍吗？也不是！恰恰相反，现时中国国力正在上升，而俄国则遭逢分崩离析、国力下沉。际此时分而谈判边界，中国有甚么理由不极力争取百分之百或百分之五十或百分之三十地夺回国土？江泽民时代中国政府的爱国主义究竟有几斤几两重？

二、回顾百多年的风云惨变，美国未占夺中国一寸土地，英国抢夺香港，现已归还，为甚么中国的各种各式爱国同志谈到国敌总是把美英视为头号大敌？而抢夺了中国大片国土、死活也不肯归还的苏俄，中国的爱国同志却硬要视它为兄弟？为甚么在国际事务中总要和它同声同气？这种爱国主义未免太邪门、太贱格了吧？

三、当发现美国不公平地把钓鱼台「送还」给日本，我们（包括笔者）咆哮抗议，鼓荡起保钓运动，为甚么江泽民时代的中国政府涉嫌卖国，签约承认俄国（包括哈萨克斯坦）对中国大片国土的抢掠，我们竟默默无声，屁也不放一个？我们为甚么不敦促北京公布中、俄、哈分界协约全文？我们呼天抢地地哭叫巴掌大的钓鱼台不容丢失，却对比钓鱼台大几万倍的国土被断送无动于衷，这个爱国主义是不是低能弱智？

2004年9月前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