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婉
如果说小学当红小兵,中学做红卫兵,继尔入团,还颇引以为豪的话,那么到了考虑入党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是件可笑的事了。何以至此?因为我通过对周围党员同志的个体观察,从他们入党的动机,到他们的品质和人格,得到了一个结论:好人不入党,入党非好人。(注:相信还是有好人被蒙在里面,望您尽快退出。如我的结论伤害了您,在此抱歉。)
在我短暂的人生旅途中,有幸与三位优秀党员做同学或同事,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无非是为了让我更深切地了解我们一贯伟光正的党,不错,他们确实从一个侧面使我看清了党的本质。与他们相比,感觉自己离党的要求相差甚远,甚甚远,无论如何是达不到党员的标准了,索性不去考虑入党这件事了,只在党外看看他们的精彩表演也算难得的轻松自在。
一、第一位是我大学毕业踏入工作岗位的一位同事。他与我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因早了三届,应称他为兄长,且用S代替他。当时教研室里还有一位同事,因生孩子在家休长产假,一个教研室实际上只有我和S二人组成,他任小组长,我是唯一的一个兵。S是个矮小男子,相貌平常,但因考研究生有毅力而闻名于遐尔,他自从大学毕业就开始考,已经考了三年了,不幸的是,年年名落孙山,令人敬佩的是每次他都要说,明年我还要考!政治上也一向要求进步,是典型的上进青年。我来了之后,了解到这种情况,很是同情S,这么大岁数了,有老婆孩子的,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于是在他第四次报名之后,我主动提出要将他的授课任务全部接替下来。加上我所担任的班级,课程有时塞满一整天,在课堂上站得二条腿都酸痛,下了课连一句话都不想说。S很感动,他不止一次地表示,等他考完,无论结果如何,一定要回报于我,只要校方让我报考,他将承担我们二人的全部教学任务。说实话,我当时并不是因为要得他的报达才帮他的,不过他这样说,也为他的良心感动一阵。
几个月之后,我亲手拿到了他的分数通知单,因想早点得到他被录取的好消息,没等他下课就打开了,一看可完了,怎么每门课只考四,五十分?他是不是还得接着考?等他回来之后,一看成绩,脸色沉了下来,他严肃地对我说:"我的分数不要告诉任何人。”然后回家去了。从那以后,我很少见到他笑,表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恨,似乎别人都欠了他什么似的,与他在一起,有点怕的感觉。转眼到了我报考的时候了,但校长不同意,理由是珍惜人才。这时那位休产假的同事也回来了,偷偷地对我说:"你这傻瓜,你报不上名,有人在看笑话呢。你没见S得知这个消息后有多得意,哼,还想考研究生,要你连名都报不上。”我听了有些怀疑,人不可能到这种忘恩负义的地步吧?后来,我又听一位新来的实验员也讲了同样的话,我感到了那张阴森的面孔后面隐藏着一颗可怕的妒忌心。后来,在几个年轻人的一再要求下,终于在报考截止日期的前一天校方同意我们报了名。这时又传来S的态度:"哼,报上名,还有个考上考不上的问题呢,等着瞧!”当然,他的这些话也只能为我增加动力,我是不在乎他的,抓紧工作之余的时间复习功课,当然不可能指望S会按他原来保证的那样帮我去上课,他不找我麻烦就已经很知足了。当我去图书馆借有关课程的教科书的时候,发现一本都没有了,后来发现那些书都锁在我们教研室的书柜里,是S借来的,而那个书柜的钥匙由他掌管着。不得已,我从其他教研室一位好友那里借来书。我们那是一所中等院校,没有课的时候,晚来早走,甚至不来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是S对我的要求是不能迟到不能早退,在班上又总能找出点事来让我做。那么我就晚上来实验室复习功课,当时我和先生正谈恋爱,一起复习考研究生,晚上他来陪我学习的时候,就坐在S的椅子上。
有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大约十点多了,S的太太突然来敲门,我们愣了一下,不知她来干什么,这里先说明一下,S太太是位很贤惠的女性,虽然自己在单位上能独当一面,但在家里是位贤妻良母。她很难为情地对我们说:"实在是对不起呀,S他大概有点毛病了,他在家学习的时候,如果不坐他在办公室坐的这把椅子,他就学不进去,还心烦意乱的。没办法,我来帮他把椅子带回去。”我们强忍住笑,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们理解,理解,那他还要不要他的桌子?”她已经听出了这句话的讽刺味道,还是客气地说:"不用不用,再说我也搬不了啦。”帮她把椅子捆绑到自行车上之后,回到办公室,我们止不住大笑,这叫什么事?简直是嫉妒出毛病来了。就为这,我们也得远走高飞,不然哪天他出了什么意外,没准还得赖到我们头上呢。
考试结果先后得到,我和先生双双考取北京高级研究机构。这时的S换了一副嘴脸,再三表示,"我一定要为你们饯行的,走了之后可不要忘了我,没准儿哪天有事还去北京找你们呢。”不过,直到临走那一天,我们也没有收到他的正式邀请。我们很能理解他,因为这种人的心胸是有限的,承受不了别人比他强的事实。
后来听说他彻底放弃了考研的念头,方向一转,朝向仕途方面进攻了。在他积极要求和表现下很快入了党,接着就练习请客送礼之类的套路,这是入党后再往上爬的必学招术,听同事们讲,对于他来说,这条路比考研究生还要容易些,每天乐此不疲,最后混到了什么份上,也就不得而知了。
二、第二位是位女郎,我叫她J,是我研究生的同班,和我同岁,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位老党员了,在考研究生之前,曾在一所部队大学里读书并留任。说实话,J是位才女,她能歌善舞,能说会道,可是在她干练的身影里总是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她的眼睛转数至少要超过一般人的四到五倍,不幸的是我和她住同一宿舍,我的眼睛转数最多达到正常水平,所以常常被她搞得莫名其妙。J不在的时候,我常和宿舍里另一位安静的女生聊天,那时我俩都刚结婚,愿讲讲和老公的一些琐事,J还是独身,晚上回来的很晚,是约会还是忙工作也就不得而知。有一点很令我俩不解,每次她从外面进来,都是快速冲进寝室,然后眼睛又快速地旋转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那种感觉好似在审视着我们,是不是刚才说了她坏话什么的。我们俩人都胆小,一看这阵势,也就没心情再说什么了,蒙头就睡。
不久,我发现周围的同学们都不理睬我了,我找不出什么原因,后来有好心的姐妹听到了风声,说J在背后到处讲我的坏话,说我和同学们关系搞得好,是有政治目地和野心,是为了入党,往上爬。还说我经常到领导那儿去打同学们的小报告。天哪,这是从何说起呢,我细细地品尝到了无中生有的滋味,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平生第一次整夜没有合眼。也许她本人就是这样上来的?但不晓得她小小年纪接受了党的教育之后竟学会了如此这般栽赃陷害的手段。我没有被整有二个原因,一是文革已过二十余年,二是她没有栽赃我在六四中有过什么可疑言行。还好,我连个入党申请书都懒得写,总算能和大家有个交代,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最令我不解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成了她的敌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位在文革中家庭受到冲击的好友来宽慰我,她说按医学上讲这是一种病态,其实有些人就是坏过头了才显出病态来的。对于她来说,什么病啊?不就是嫉妒多疑过头了呗。听得我口服心服,对呀,一种不良的心理超过了正常范围就成为病态。其实这和毛泽东整刘少奇颇有点相似,因为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嘛,从上到下,有人的地方就得时不时地找个斗争对像来整一整。正当我不知如何去洗清自己的时候,J的斗争矛头又扩大了,原因是她爱上了一位男生,班里所有单身女生都成了她的斗争对像,有一次在楼道里竟破口大骂起来,所以对我的诬陷之词倒借此得到了澄清。
进入实验室做课题,和J在一个所,好在不是同一个教研室,平时总是尽量躲着她。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她的导师,一位老老实实的教授象做贼一样溜进我的实验室,然后观察一下外面,将门关紧。我问:"Z教授,您有事找我?”
"对不起,小唐,我有件事一直想问问你,但没敢来找你。你知道J这个人的为人吗?”
"她呢有点怪怪的,我也不能说人家不好,反正有点与正常人不太一样。怎么啦?”
Z教授又凑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回来压低了嗓门对我说:"今天我一上班,发现玻璃板下面有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老家伙,你的花招儿用尽了没有?!”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您老对她用过什么花招儿吗?”
"哎呀呀,我能有什么花招儿?这就是我为什么来问问你,我是她的导师,我会对她怎么样?我只不过催过她抓紧写论文,这是很正常的,哪个导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早毕业?她的字条里好像有点儿别的意思,但具体是什么,我可猜不着,我刚才一直想,我这辈子老老实实做人,也不会使什么花招儿,怎么会把这个词用到我身上?”经历了文革的Z教授还不明白,党整人的一贯做法就是无中生有,一个学生不过小用一下这种伎俩,写个字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J除了对Z教授进行恐吓之外,听说她还在半夜里出来张贴大字报,被警卫抓过一次。
有了解她家史的同学说,她的父母在文革时就闹得很厉害,也许她从小就受了家庭熏陶。可惜,J将党的策略用过了头,又没赶在一个运动的浪头上,不但没整倒谁,反倒葬送了自己。最后结果是Z教授极力推荐她回到原单位,Z教授虽然一辈子没使过花招整人,这次可是壮着胆量将他的学生吹捧了一番,直到打发出去才安心。十几年后,听说J与那位男生结了婚,很快又离了,因表现过于异常,曾接受过精神病科的治疗。想来很为她可惜,如果她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正常社会环境里,决不至于落到如此可悲的地步。
三、如果说前二位是被生活所迫,在无知中跨进了党门,接受了党的教育,那么这第三位可以说与党之间,犹如鱼水之情。W是个绝顶精明人,与我同一所,同一室,好在不是一个导师,没有直接冲突。年纪和我们差不多,不同的是,W对现代科研形势很有研究,他懂得搞科研就得出文章,他也懂得如何多出文章,多出好文章。一年发表十几篇文章是小菜一碟,而且篇篇结果漂亮,里面的数据及做图都标准得很。至于他是怎么搞出来的,对于大家都是个迷。他不光科研上有头脑,为人处世也相当老练。记得一次从他的导师门前走过,他正在教他那位已经相当精明的导师:"做人就得这样,能当爷爷,也能当孙子,能上能下才行。”这句话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为师徒间的这种亲密关系感到吃惊,而且,这种话能从W的口里说出来,又由那位著名教授洗耳恭听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至少与他们的身份很不符。虽然对这一幕感到诧异,但我不得不佩服人家的社交能力,上至院长,下至临时工,都能说上话,当然态度是不同的,老百姓的话叫做"见人下菜碟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儿。”这也是在当今中国最赶时尚的一个人群。
不用说,W是积极要求入党的,同时也是党组织重点培养的对象。他每年出那么多漂亮文章,为研究室,研究所以至为院里都争了光,当然应该早些吸收入党。可是偏偏有些死心眼的人,就爱往牛角尖里钻。正当W青云直上的时候,一位同事到一个国外很有名的实验室里进修,她随身把W做实验所用的药物拿到那里去重复(可能她早就对W的结果有所怀疑)。结果发现差之千里还不止,比如说,他的实验结果说这个新药的浓度在小数点之后八位数时还有很强的作用,那位同事在国外实验室的结果却是,十的后面加上八位还不起任何作用,这简直是天壤之别,开玩笑呢,W的导师可是用这些数据申请过几笔大的科研经费呢。这下好了,文章多产的迷揭开了,里面有假。所里找他要原始数据,他说丢了,不难推测,他文章里的数据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典型的科学欺骗,我们这帮看戏的人以为总算等到最精彩的一场了,且慢,咱还是太嫩了,对党太缺乏了解,你想,党怎么可能去揪着他不放呢,这正是党组织所需要的人才嘛。最后的结果是,人家W不但被一级级的保护了下来,还光荣的入了党,升了教授,做了主任,像是没有事一样过去了。
除了科研造假,他还有作风问题,一次他青梅竹马的妻子来探亲时发现房门是开着的,里面竟有一位女学生宛如家室的主人住在里面,不管他妻子怎么哭闹,党是不在乎的,党支书说了:"小孩子家哪能不犯点错儿呢。”说的也是,比比那些老布尔什维克,这确实算不了什么。我们几个年轻人凑到一起就议论开了:"就像W这种人才能入党,因为党喜欢这类的东西,这叫臭味相投。看来咱们是不够格儿了。”一位被W挤得逃离国门的老兄曾送给大家一付对联儿,是歌颂党的。
上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下联: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横批:不服不行。
据说,才子W也出过国,很快又回去了,有人说他爱国,知情人是再明白不过了:什么爱国呀,是"专业不对口”,他在国内练就的那套骗术在国外哪有用武之地?还得回到党的怀抱里去,方可学以致用。
结语
我所认识的这三位共产党员都是党的典型代表,你可能会说,你这样讲太片面。说实话有些事我是不想再说了,以上三位的所做所为总算还能说得出口,再往上,我都怕脏了我的笔。仅举一例,我的一位好友家在总后,她说,她去过一些总后的高级舞场,感觉只有二个字:恶心。看着那些外表上冠冕堂皇的高级军官,到了那里与色狼无异。这便是更高级党员的形象。再往上,那就更……。咱还是不提的好。
虽然我知道里面还是有好人的,但一般来说,他们夹在里面很难做人,更难以保持自己的纯真本色。至少是不敢讲真话。我有幸参加过一次党小组活动,那是因为党支部书记要我写入党申请书,我谦虚的说:"我还不够格儿,等等说吧。”书记说:"要么先参加一下党小组的活动,体验一下党的生活?”受此抬举,哪敢抗拒,心里也想看看他们的党内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一参加不要紧,不但没有多一点好感,反而对党更敬而远之了。那些平时看上去还不错的人,到了那种场合都变成了老练的演员,他们说着与平时私下交流时相反的话,居然还那么声情并貌,煞有介事,有一个竟然站了起来,挽起袖子,手拍着桌子,脸涨得通红,具体说的是什么现在是记不清了,反正是"拥护党的领导,党是绝对没有错的!”之类的口号。好一点的属于那种老实人像我的导师,这时就低着头不说话。我不知道我若成了其中的一员会是什么滋味,又将扮演什么角色,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来不是个好演员,索性死了这条心吧。
我所记录的这三位党员只是众多党员的一个代表而已,说心里话,我是很可怜他们的,何苦呢?为了一点眼前利益,而牺牲自己的人格。话又说回来,不管在表面上他们得到了多少利益,而实际上,他们却是真正的受害者,我从不以物质利益的得失而论成败的,我认为人活着的价值在于其精神生活。试想一个人天天戴着假面俱活着,晚上睡觉里还要想着明天要上演什么戏,有多累呀,这是正常人过的日子吗?
我常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这样的人生活在一个真正清廉的环境里会是什么样呢?他们会在人们的歧视中去改正自己,收敛自己,会向人们崇尚的道德优秀的人学习,慢慢变好,决不至于使自身的缺点得到鼓励和加强,以至于走到了人格扭曲的地步。其实这个组织里面,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是被扭曲的,因为这个组织本身就是一个怪胎。哎,怎么办?不用我多说,明者自会知道如何去做。
(明见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