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那种永远工作第一的人,年轻时,对家庭的感情只在深夜偶尔无法入梦时分才会打开他的回忆。
夫妻俩膝下有一独子名叫志刚。志刚小时候胖乎乎的,一头浓密乌亮的头发衬着一双聪颖的大眼睛,人见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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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刚从小就认为男孩子有保护母亲的责任。他很能体谅母亲的艰辛。陪母亲出去买东西,他总是尽量把重一点的东西拿在自己手里,挤公共汽车,他找到座位从来都坚持让给母亲。在母亲生活上的照顾以及没有父亲抚爱和指导的无奈中,志刚长大了,出落成一名能干、独立、倔强的沉默青年。他英俊洒落的外表和善解人意的眼神,让单位和邻里的女孩子们感到磁石般的吸引。"是啊,这孩子多可人心啊,将来多半是个模范丈夫呢!”邻居女孩的母亲们也常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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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父亲退休了,工作不再繁忙,很想和儿子多过几句话、弥补过去。可是,儿子已经工作了,搬出去住了,有时会给父亲买点礼物,却无暇走进父亲的房间坐下来攀谈。母亲在经历了一辈子的等待和失望之后,也选择了搬出去单住,希望以此了断自己受尽磨砺和创伤的情感。志刚不愿意介入父母的感情纠纷,只在父母两家之间走动,尽量从生活上照顾两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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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的退休生活使父亲的身体一天天衰老下去,无论中医西医专家门诊还是偏方秘传,见了他都淡淡地摇头,他也完全厌倦了整日问医问药的生存方式。两年下来父亲竟像忽然老了十几岁,周围的亲戚朋友除了好言相劝外,也只能眼看着生机从他身上一点点继续褪去。志刚除了从生活上尽力照顾,竟不知应和父亲说些什么。
父亲最放心不下的是志刚,希望儿子的感情生活比自己幸福。其实志刚何尝没想着父亲呢?只是他沉默惯了,独立惯了,另外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让父母重归于好。
志刚的外表很酷,内心却常感苦闷。合家欢乐,幸福的家庭生活,对他来说,好像只是遥远的古代童话。已过而立之年的志刚有很多要好的朋友、信得过的同事,可他却无心在其中寻找结婚的对象。母亲不时会伤心地对自己和邻居提起:自己这辈子太倒霉了,丈夫对家庭没有责任感,儿子到年龄了也不结婚,不能象自己希望的那样孝顺地为自己防老。父亲很失望:自己一辈子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照顾这个家了,可老婆孩子谁都不能理解自己,现在身体又这么不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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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深秋,志刚从朋友那儿得到一本《转法轮》,当时是抢手书,市面上很难买到。志刚向朋友一再保证,朋友才不舍地叮嘱他:看完千万还给我呀,你要真学我想办法给你再去找一本来。
从此,志刚更忙了,早出晚归,不苟言笑的他慢慢地又象儿时那样活泼起来, 英俊的眉宇那么舒展,脸上的笑容那么明快,连和他擦肩而过的人们都不禁感到羡慕:这人心里装的都是开心事啊,无忧无虑真好!
每次见到父亲,志刚都会随口讲出一些功友的修炼故事——有个功友的女朋友当街给功友难堪了,功友不但不急不躁,还笑着道歉,说自己应该做得更好,结果女朋友破涕为笑,还发现原来是自己骄娇二气太足;有个功友的父亲得肝癌了,医生说只能好吃好喝地养着了,可老人看了三天《转法轮》能吃喝了,后来还出院了,医生说解释不了。
父亲不太插话,但察觉到儿子的话里越来越没了对自己的积怨,却越来越多地蕴含着对自己的理解与体谅。志刚对母亲不太提炼功的事,免得母亲妒忌,但母亲察觉到儿子在自己发怨气时已不象过去那么在意。母亲虽然不知道儿子到底为什么变了,但心里暗自为儿子的变化感到欣慰:我儿长大了,坚强了,小时候家庭给他带来的阴影正从他身上渐渐褪去呢。志刚的笑容感染了母亲,一天她竟然笑着对邻居说:这孩子,说不定过几天会突然给我领回个好媳妇呢,我也该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了,一辈子孤孤单单的,这下总算快熬出头了……
父亲不干涉儿子的事,只希望儿子多来和自己谈谈,一来重修父子情,二来可以开阔自己的科研思路。父亲是个倔性子,听到法轮功去病健身有奇效,就坚持让志刚找和自己的病症有共性的例子,以便先从科学角度确认炼功对这病那病的治愈效果;谈到宇宙空间,父亲就用从志刚那听来的法轮功道理用于自己早就想搞的科研项目,还希望儿子能帮自己抓住茫茫宇宙透露给自己的那些蛛丝马迹。志刚不同意父亲的这种科研思路,认为父亲追求了一辈子也没找到科学的真谛,不如放下包袱用另一种眼光去观察世界反而会来得更有收获。"如果父母能到公园去炼功,结识一下自己的功友们,说不定几十年的恩恩怨怨不知不觉就化解了呢,”志刚常常触景生情地这样想,"我得想点办法。”
志刚不时在父亲面前提起小时候和母亲生活的片断,母亲一个人里外操劳的艰难,母亲的坚强和善良;志刚也会在母亲高兴的时候提起父亲的烦恼,说父亲不懂得家庭生活,要是有机会观摩几个幸福家庭就能做好了。志刚也曾请父母一起到同事或者功友家喝茶、聊天,但父亲说不善交际,母亲说太尴尬。好不容易把两位老人请到自家的饭桌上吃饭了,话不出三句,母亲便习惯性地重提旧怨。一次,两次,三次,志刚静静地望着都想让对方认错的二老,心想:人活着真不容易,前半辈子的恩怨能成为后半辈子的孽障。有时父亲或母亲实在在往事上纠缠不清,志刚会在端茶倒水的空当突然冒出一两句:"退一步海阔天空啊!”"人多吃点苦是好事。好人吃苦终有好报。错不了。”父母听了,觉得儿子说的有理,可又觉得不现实:"难道这么多年的恩怨能这么简单地了了?可能吗?”
三人中只有志刚不急不躁不悲观,他笑呵呵地面对母亲的唠叨、父亲的执拗,心想总有一天吧,他们会看明白,执著过去的烦恼不如创造现在的幸福,他们会注意到儿子修炼后的超脱的。
不知内情的邻居看着这一家三口在志刚的门前进进出出,以为这家人已经破镜重圆,还以为二老在为儿子的生活操心呢。有同事和志刚开玩笑:你上班时间是单位的活雷锋,上下班路上是义务民警,节假日是你们家的街道主任,你活着就为别人哪?志刚听了呵呵一乐:那你不帮帮我?有的同事还真的就帮起志刚来了,后来志刚身边好几个同事、朋友,还包括有的父母干脆也去公园炼法轮功了。人们说,咱们信得过志刚,他炼的准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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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不觉中一天天地过去了。1999年7月20日凌晨,全国各地的法轮功辅导员都被抓了。志刚的身影从父亲的眼里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父亲忍不住了,从志刚的一名小学同学处打听到,志刚一直在为法轮功上访,因去信访办被抓了两次,信访办去不成改去天安门又被抓,后来被送了劳教,说得关三年。
"公民可以上访是宪法规定的,怎么民政部下个什么命令就取缔了呢?”父亲嗤之以鼻。
"又是搞运动,有些人不整人就没法过日子,唯恐天下不乱。这次的真正政治敌人是谁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李洪志。”父亲感到邪恶当道,即厌恶又无奈。
"儿子怎么办呢?以后娶不上媳妇怎么办呢?不能让儿子感情再受创伤啊。”父亲感到格外揪心。
父亲决定去探监,说服儿子嘴上妥协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值得为流氓政权当牺牲品。可是,儿子拒绝了,说修炼人表里如一,说真话说到底,光明磊落。父亲知道儿子做得对,可是不甘心让儿子就这样被关上三年,于是托关系、花大钱给儿子办了保外就医。
儿子回家了,身上到处是青紫的瘀伤,电棍和烟头在他的胸口与脖子处留下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烙印。父亲没敢抱怨警察的凶残,只嘱咐儿子不要再出去,需要什么跟老爸打个招呼。儿子没说什么,好像心里有事。
邻居姑娘的眼神变了,好像英俊的志刚忽然变得青面獠牙:"以前怎么没想到他是邪教徒呢?幸亏……”"挺聪明的一个人,还是研究生,怎么会反科学呢?”
单位领导看了央视的批判节目也跟着嘀咕:"看着挺老实的,原来野心还不小,跟政府对着干。哎?不对啊,这小伙子最不问政治了,整天钻研业务,要不怎么能成了咱们这的业务尖子呢?”"走火入魔了?可他怎么跟电视上那些人一点都不象一路的啊?这些年工作一直兢兢业业的……”"还是少说话吧,可能法轮功惹着谁了,咱别自己也沾上。”
一时间,在广播电视报纸的轰炸下,志刚好像变成了异类,有人想了解情况,迫于周围的政治压力,却也不好过来问他。母亲暗自思忖:这孩子从小心地善良,不会干坏事,可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呢?刚觉得抱孙子有望,怎么又生枝节了呢?
志刚一度又变得沉默, 不苟言笑了。他每天花很多时间看书、打坐,整天整天地不说一句话,也不去父亲家和母亲家走动了,怕连累老人。倒是父亲有时还过来看看,母亲以为父亲在支持志刚炼功。"风声这么紧还鼓捣儿子炼,这不是害人吗?”她想,并气恨地在心底里一次次地和这父子俩划清界限:算我倒霉吧,这辈子我一个人过了。
志刚有时非常想找机会让父母读一读《转法轮》,想跟父母谈谈到底什么是法轮功、自己为什么冒着危险去上访,想让父母知道是法轮功给了自己勇气,让自己坦然面对家庭的不幸,让自己变得心胸坦荡。可是,父亲害怕惹麻烦,母亲赌气不理他,志刚只好默默地把保存下来的《转法轮》、自己抄写的经文以及《洪吟》中的诗篇放在父母找得到的安全之处。
父亲偷偷看了儿子提供的所有法轮功书籍,心里感到略微安全了一点,但仍不免对儿子嘀咕:"共产党这么多年除了整人就是整人,为什么把自己往那个绞肉机里送呢?我一生埋头工作不问政治,还是在文革中落了个右派的头衔,这次整法轮功来势凶猛,帽子越扣越升级,有底线吗?”"该不是有人想把这一亿法轮功都置于死地吧?我家人不能再做政治运动的牺牲品了。”"我家就你这一个儿子,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页码: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