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很长的调查纪实。
我调查了一篇来自于中国社交媒体上疯传的官媒文章,以下是调查结果。
如果您有耐心,请您过目。
几天前,共青团中央一篇名为《实锤!新冠病毒通过美军血液项目,由德堡进入欧洲》的文章(图一)刷屏了诸多社交媒体,也成为了外交部发言人的理论弹药。文章借外媒(美国世界新闻网wn.com)之口,指出新冠病毒在2019年先由美国德特里克堡生化实验室泄露并传染给工作人员,
而工作人员参加了军方献血项目,接下来血浆被送到意大利的军事基地,最后在同年九月传染给参与军营活动的意大利平民。综上所述,一切信息似乎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证据”链条,新冠疫情的发源似乎也有了答案——矛头直指美国军事实验室德特里克堡(Fort Detrick)。
这篇文章的内容一旦属实,不啻于一个重磅炸弹,我们完全有理由就病毒泄露一事要求美国作出解释。但事情究竟有没有这么简单?最近我本着好奇的想法,研究了一下这篇文章的来龙去脉。
共青团中央发布的这篇文章标明了三个出处:北京日报、科技日报、央视新闻。那么我们就从这里入手,寻找这篇文章的由来。
首先我找到了北京日报的这篇文章,题目为《实锤来了?震惊!通过美军血液项目,新冠病毒由德特里克堡进入欧洲》(图二)。这篇文章的题目与共青团中央发布的题目非常相似,内容基本一模一样。想必共青团中央微信公众号编辑在转载的时候,仅是对细节进行了改动。
北京日报的这篇文章同样表明了出处:科技日报(记者:张梦然)、央视新闻,这说明北京日报可能只是一个转载方。
接下来我找到了科技日报的这篇文章《路径清晰!欧洲发现的新冠病毒来自德特里克堡!》(图三)。
讽刺的是,这篇文章展示被收录于科技日报微信公众号的话题:“反对病毒溯源政治化”。这篇文章的内容与北京日报、共青团中央的内容高度一致,出处一栏指明来源是仅仅是科技日报。终于,我们借此确定了这篇文章的中文源头。
从科技日报、北京日报到共青团中央的微信公众号,三篇高度一致的文章都获得了十万+的浏览量,“点赞”“在看”数以千计。精选留言里群众们群情激愤,仿佛我们发现了惊天秘密。
文章的中文源头已经确定是科技日报的张梦然编辑,这还不够,我们需要找到中文源头文章的外媒来源。于是我们对文章中反复提到的信源——“美国世界新闻网”做了研究。所谓的这个《美国世界新闻网》(图四),其实不是一个媒体,因此也不应该用中文文章中反复提到的“报道”一词来形容这个网站上的文章。
因为美国世界新闻网的本质是一个类似于百度新闻一样的新闻搜索引擎,网站本身不独创任何报道,所有的内容都来自于网站编辑在互联网抓取的国际主要媒体报道。点击网站上的报道,都会直接指向其他媒体的原文链接。
值得一提的是,在网站用英文搜索“Fort Detrick”,出现的大多数文章来自于三个我们耳熟能详的媒体——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国日报。
线索似乎断了,因为这个所谓的“外媒”只是一个搜索引擎。
接下来我只好用笨方法,在网站上用英文搜索了中文源头文章中的一些关键词,并未发现任何一篇与中文源头文章内容相近的英语文章,更未发现中文源头文章出现的那个标明引用自美国世界新闻网的意大利地图(图五)。
线索似乎又断了,我只好碰碰运气,把中文源头文章的关键词翻译成英文不断重复组合扔给谷歌搜索引擎尝试。接下来,一篇来自意大利的文章,进入了我的视野。
在这篇名为《NON SOLO CINA/ ESCLUSIVO– LA PISTA AMERICANA DI FORT DETRICK PER L'ORIGINE DELLA PANDEMIA》(中文翻译:不仅中国/独家-美国德特里克堡大流行的起源)的意大利语文章中(作者:Andrea Cinquegrani),反复提到了我搜索的关键词(图六,谷歌网页翻译版本)。
更令人兴奋的是,前文提到的那个引用自美国世界新闻网的意大利地图赫然出现在这篇文章里。
我借助谷歌浏览器的网页翻译功能翻译了整篇文章,内容正是三篇在中文互联网“爆款”的文章内容。
文章题目声明是独家文章,而文章未出现引用来源,我们终于可以断定,这篇来自于意大利媒体“Voce Delle Voci”(前文文章作者Andrea Cinquegrani为这个媒体的总编)的文章是以上中文言论的渊薮。
接下来,我查阅了这个意大利媒体官网上的文章,着重看的是作者为Andrea Cinquegrani论述新冠病毒的文章,可以说是篇篇令人咋舌,在此举一个例子:一篇今年5月14日的文章直接认为武汉病毒研究所与军方合作制造新冠病毒用于生化武器(图七,谷歌网页翻译版本)。
哦,对了,据这个“Voce Delle Voci”网站官方提示,只需500欧元,就可以在首页上方出现为期六个月的你的广告(图八,谷歌网页翻译版本)。同样的,他们宣传的官方脸书主页我看了,点赞量为2500+,而同类意大利媒体官方脸书主页点赞量为百万级(脸书公众主页不显示粉丝数,只显示点赞量)。
事情终于都明确起来了:一个意大利那不勒斯地方的阴谋论小报照例发表了一篇质疑新冠来源是实验室泄露的文章,只不过这次把矛头指向了美国。科技日报的张梦然编辑在《美国世界新闻网》这个搜索引擎发现这篇文章后翻译成了中文。
并用“美国世界新闻网报道”这个唬人名字的信源出处增加了文章的分量,让大家以为是美国官方媒体指责美国。
顺理成章地,在本就汹涌的民族主义舆论浪潮中,科技日报的这篇真实出处为意大利城市那不勒斯的媒体的阴谋论文章一下子成为了指责新冠病毒来源于美国实验室的“实锤证据”,并引发了舆论狂欢(图九)。
在当代中国,官方媒体都在做些什么?我不清楚。我只能说,一些新媒体从业者的门槛在逐步变低,低到给个馒头狗都能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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