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字长孺,东汉濮阳地方人氏。他的先人世代受卫君的宠爱,到汲黯已经是第七代了,世世代代不是为卿,就是做大夫,汲黯也因为他父亲的举荐,孝景皇帝时做太子(即后来之汉武帝)洗马的官。因为人端正严肃,不苟言笑,人人都怕他。
有一回河内郡(在河南的河北道)失火,延烧几千户,皇上指派他前去视察,回来报告说:“本是一户人家失火,因房屋密集,火势蔓延,所以一烧几千家,完全是意外,不必忧虑。不过当我经过河南道(大河以南一带地方)时,我发现此地人很穷,又因连年遭受水旱灾,这一带一万多户人家,穷得甚至把孩子杀来吃。我看到了这景况,怕他们饿死,就借这次出使的机会,自作主张,打开河南仓的存粮,救济所有的饥民。如今我自请免职,至于假托皇命开仓救济的事,听候皇上发落。”皇上听了之后,不但赦免他的罪,还嘉奖他做得很对,并且把他调升为荥阳令。但他认为大才小用,耻于受命,就借生病为由,请长假回家种田。武帝听到后,马上改派,任命他做中大夫。但由于几次的直言激谏,使得皇上很难堪,因此不能久留内府,就把他外调为东海郡太守。
汲黯研究黄老学派,不论施政大事或民间小事,都以“无为”为治,不喜繁文缛节。他选择自己喜欢的大小官吏,任用他、信任他。他的施政要求:只着重大的重点事,小事从不苛求。汲黯体弱多病,常在家休息,但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东海郡被治理得井井有条,远近皆知。皇上听到后,马上把他调回内廷任主爵都尉,列于九卿,也一样的以无为而治,洪扬大礼,不局限于什么规章法令的限制。
他为人刚直,倨傲少礼,常当面给人难堪,不能容忍他人的过错。气味相投的,另眼看待;跟他意见不合的,最好永远不相见。因此,许多才智之士都不跟他来往。汲黯喜好打抱不平,常以自己的地位去强制别人,帮助弱小,济危扶倾,所以行为表现中规中矩,特别美好。他的毛病是好说直话,曾多次冒犯主上;常钦慕梁孝王的大将傅伯的伉直;孝文帝时的袁盎正直不阿。跟率直的灌夫、疏财仗义的郑当时、以及出生贵族而言正行直的刘弁最要好。也都是因好说直话,不能够久在其位。
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弟弟封为武安侯的田蚡做丞相。朝中月俸二千石的官员(部长级)来拜见,田蚡都唯唯不答礼,可是汲黯来见田蚡,却只长揖而不拜。天子这时正想招募一些在文学上有成就的儒生,据说是要推行仁义、效法尧舜,好好表现一番。汲黯却说:“你内心充满贪欲,只在表面上施仁行义,怎能效法到尧舜的伟大治绩?”皇上听了虽没出声,却满脸怒色,愤然退朝。同事们看到这种情形,都为汲黯担心。皇上退朝回去,对左右的人说:“太过分了!汲黯这家伙耿直得近乎愚笨。”大臣们有的就数落汲黯,汲黯却理直气壮的说:“天子认命许多左右助手,难道是要这些人察言观色,奉承主上,尽说些好听的话,蒙蔽主上,陷害他于不义的吗?而且你已身在其位,纵然专为一己打算,怎么可以让朝廷蒙上羞辱!”
汲黯常生病,一连病了三个月,皇上多次派人去慰问,给予假期休养,但病终无起色。后来庄助为他上书告请退休。皇上问:“汲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庄助说:“如果任命他做某部门的主管,他未必能超过人;但是如让他辅助少主,防守城池,那你招他未必来;如要他走,也未必肯离去。他那种坚贞不移的憨直态度,就是自称有古勇士孟贲那样武勇的人,也奈何他不得。”皇上说:“古人曾论过国家必有保国安民的大臣,像汲黯这样的人算是近乎了。”
大将军卫青去见皇上,皇上就经常坐在床边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平时去见皇帝,皇上有时连帽子都不戴。如果是汲黯觐见,皇上不穿戴整齐是不敢接见的。有次皇帝在武帐中办公,汲黯前来报告,皇上因未戴帽子,见是汲黯,赶快躲到帐后去,让别人接下他的报告。由此可见他被皇上敬重的一斑。
大将军卫青因伐匈奴有功,地位日增。他姊姊卫子夫又是皇后,权势可想而知。可是汲黯却不管这些,照样跟他平起平坐。有人就对他说:“天子希望大臣们都能敬礼大将军,大将军的地位日益尊贵,你见了不可以不拜。”汲黯说:“若让大将军有长揖不拜的朋友,岂不更足以提高大将军尊重的地位吗?”卫青听了这话,越发尊重汲黯。曾多次请问他有关国家朝廷的疑难大事,对待汲黯的礼遇,超过从前多多。
淮南王谋反,但他非常害怕正直的汲黯。他说:“汲黯这人,喜好说直话,而且能为正义而死,你要想拿邪说去迷惑他,那是绝不可能。像他当面指斥丞相公孙弘,真的像草木萌芽一般、阵风摇振落叶那样轻松容易。”由于武帝多次征伐匈奴有功,对汲黯那套清静无为、少生事端的言论越发不用。
过了不久,匈奴的浑邪王带领人马来投降。汉派遣车乘两万辆去接。但因朝廷无这笔预算,于是向老百姓赊借马匹,有人就将马藏起不献出来。皇上生气,要斩长安令的人头。汲黯说:“长安令无罪,不可杀,要杀杀右内史我汲黯好了,因长安归我管辖。杀了我,也许老百姓肯把马献出来。如今匈奴背叛他的主上来投降我大汉,我汉朝却通知各县,出车出马,依次传送而来。怎么可以如此骚动天下、劳苦人民、穷困中原,在来降的夷狄人身上如此表现呢?”皇上无话可说。
几个月以后,汲黯犯了点小法,遇到赦免,就此罢官,隐居田园。过了几年朝廷拜他为淮阳太守,可他辞谢不受,后因皇上三番两次的强迫,才不得已的勉为其难走马上任。汲黯在淮阳,如同当年在东海郡以及任右内史一样,马上把淮阳郡治理得律令清明。皇上诏令汲黯以诸侯相的身分住扎淮阳。七年后,也就是元鼎五年,汲黯病死。
古代皇帝的喜怒哀乐,几乎决定着当朝文武百官的生死存亡。汲黯能直言不讳,置生死于度外,那是他“择善固执”的秉性、“是非分明”的为官态度。也因此,招来嫌怨、惹来祸端,世间事,有利必有弊嘛!并非他不惜命,而是在是非义理面前的坚持,是刀笔吏、文官气节的彰显,因而使他一生行事,令皇帝与百官都佩服而名垂青史!
(《史记卷一百二十˙汲郑列传第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