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记者说:做社会新闻,最崩溃的就是看到一个个明明不该发生的悲剧却发生了,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而你居然无能为力。
这种崩溃感,我也时有体会。我见过某位大学毕业生,因为在南方打工太热,在北方打工太冷,而在本土打工又觉工资太低,而感得人生无望,从楼上跳下来;我也见过一个男孩子,因为看见自己的女朋友与一个男人同路,而将女友从河堤上推了下去;我还看见过一位老太婆,因为媳妇与儿子开玩笑,在吃饭前喊喂猪了,而感觉是在嘲笑自己吃闲饭,选择喝下没有解药的百草枯;我还看见过一个女人,因怀疑丈夫与外人有染,而给儿子喂下农药……
这些不幸的人,是可怜的,他们因为一念之差,而将自己和家人推向了绝路。看着那些可怜的人制造的可恨的悲剧,你不由得不发自于心底对人这个概念,有失望和寒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2008年11月16日降至了冰点,在这一天里,我又同时看到两条新闻,一条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二十二岁,女的二十一岁,生有一子,两人因家庭琐事而吵架,并先后喝下农药死去,留下老年父母和幼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另一条新闻,则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因为向外婆要钱打游戏,被拒绝,于是从网上邀来几个兄弟,一通乱刀将外婆杀死。杀完之后,这帮十五、六岁的孩子,像打完一场游戏一样,若无其事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现场。
这些人,为什么这样轻视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呢?在他们看来,生命真是轻贱如一场电子游戏,可以打死了,买张卡就可以重来?我曾经问过许多十几岁的小孩子,他们有些人,真的认为人是有几条命的,如同电脑游戏中那样,可以充值重来。
我丝毫不敢将这个例子,作为笑话来看。这个可怕的例子,正在成为一些悲剧的源泉。我的老家,几年前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个初二的学生,被同班同学杀得半死,然后活埋掉。而杀他的原因,不过就是听说了该小孩家里刚收到拆迁款,想制造绑票事件,而被杀的孩子,一直作为同盟,参与到此事件当中,直至死之前的几分钟,还执迷不悟。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死亡离他是那样的近。而他的同学们,杀他的动机,是为了伤得更逼真;而埋他,是想把他“藏”起来——一条生命,就在近乎于游戏的过程中,变得冰冷。
在一个信仰缺失,且将一切历史、宗教和哲学等教人识别善恶好坏的人文知识视为弱势知识的国度,生命被轻视甚至蔑视,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人们的眼睛,狭隘到只能看得见自己眼前的喜怒哀乐,并凭着一股意气,轻易选择“生存还是死亡?”而不对自己所选择的结果,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意。
在这一点上,广大的影视和文化人以及教育工作者,都是有责任的。你们制作了太多的将生命当成机器的东西,无孔不入地在影响着孩子们的人生观。那些只见战争不见人的史诗性大片,让人看到打仗是件好玩的事情;那些以为轻易就将人爆头或劈成两半的电脑游戏,将人和物混淆成一团。那些只有商业意识而没有伦理的所谓畅销书,是一剂剂凉血剂,将人心搞得如石头一般冷硬;而那些把教书当成谋生饭碗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销售的知识中,只包含怎么求到好职,怎么样赚到大钱的强势知识,而不关乎人的心灵。
正是因为如此,人们对世界,充满了冰冷而机械的认识。对生命中的美,没有善意的发现眼光;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巨型膨胀的自己,像高温、高热的气油一般的易燃、易爆。稍有不如意,就焚身以火,同归于尽,一副生有何乐,死又何哀的泼皮相。用一根情绪的稻草,盖住了整个世界。这其实是精神出了病。但对于这些埋藏于心灵深处的疾病,大家在显性的病都还没有根治的情况下,往往将其忽视,直到其搞出惊天动地的重大新闻为止。
多年前,我写诗的时候,最崇拜的人之一,就是诗人海子,而且对他的死,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搞了几年社会新闻,并看了太多生者为死者流的眼泪,特别是看到海子的老父母在他死后的照片时,我突然觉得自己此前的世界观是有问题的。其实,任何一种轻视生命的行为本身,都是不值得崇敬的。相反,倒是珍爱生命,正视苦难,并好好活下去的人,更值得佩服和崇敬。一个人有权选择生还是死,但他无权盲目而病态地去伤害自己和别人。
人们啊,请珍惜你和别人的生命吧!他来得非常不容易,且脆弱如纸。